襄阳府,将军衙署内。
赵天霞只着一袭简便的青衫,坐在案前。
她的贴身女侍卫彩霞,正捧着邓名的来信,一字一句地轻声念着。
信中的邓名,先是以沉稳的笔调概述了军情:
西路军周开荒、南路军李星汉等皆进展顺利。
已控扼湖广多处要地。
且邓名亲自率军于阳新县,大破从江西来犯的清军。
字里行间,是挥斥方遒的自信。
然而,信笺的后半段,笔锋却微妙地柔和下来。
虽无露骨言辞,但那含蓄的问候与叮嘱。
“天霞镇守襄阳,独当一面,辛苦矣。入秋风寒,望善自珍摄…”
“待他日重聚之时,定要与君,共剪西窗烛,细数襄阳秋月。”
听到这里。
一丝难以察觉的红晕悄然爬上了赵天霞的耳根。
信末,邓名再次强调。
要她稳固襄阳、信阳防线,警惕清军可能的南下异动。
彩霞念罢,悄悄抬眼,见自家将军面色似乎如常。
她抿嘴一笑,故意问道:
“将军,主公信已读完,可要即刻回信?”
赵天霞回过神,轻咳一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嗯,回吧。你就这样写:”
“襄阳、信阳两城防务稳固,将士用命,清军慑于我军兵威,目前不敢异动。”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闷与向往:
“只是…每日巡城固守,未免有些枯燥。”
“真想像周将军、李将军他们一般,纵马驰骋,攻城略地,那才痛快。”
彩霞一边提笔记录,一边偷偷观察赵天霞的神色。
见她说完军事便停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便大着胆子。
带着几分俏皮的调侃,小声接话道:
“将军,后面是不是该…嗯…‘末将亦…甚为挂念主公’?”
“不然,光是抱怨无聊,岂不太煞风景了?”
她故意拖长了“挂念”二字的音调。
赵天霞被侍女点破心思,脸颊顿时飞红。
有些羞恼地瞪了彩霞一眼,却见对方眨着眼睛,一脸“我都懂”的笑意。
她没好气地伸手轻拍了一下彩霞的头:
“多嘴!让你写什么就写什么,哪里学来的这些油滑腔调!”
话虽如此,她却并未明确反对,只是转过身。
故作镇定地望向窗外,留给彩霞一个看似挺拔却隐约透出几分柔和的背影。
彩霞忍着笑,心领神会,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开始斟酌如何将将军那份刀剑般坚硬下的绕指柔情。
恰到好处地融入这封军报式的回信之中。
不一会,门外便传来亲兵沉稳的通报声:
“将军,北门斥候有紧急军情汇报!”
她对彩霞说:“你继续写。”
随后挺直脊背,刻意表现浑厚声音道:“让他进来。”
不一会,一名作商旅打扮、风尘仆仆的汉子快步走入。
单膝跪地,气息尚有些不匀:
“禀将军,北边…似乎有些不对劲。”
“讲,何处不对劲?”
赵天霞目光如炬,锁定在他身上。
“小人日前潜至南阳府一带活动,”
探子语速加快。
“发现几处异常。一是南阳府城戒严突然升级,进出盘查极严。”
“特别是对南来的商队,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与半月前情形大不相同。”
“其二,驿道之上,往许昌方向的军马、辎重车队数量明显增多,且护卫森严。”
“小人试图靠近观察,险些被巡骑发现。”
“看旗号,除了南阳本地镇标,似乎还有…像是从更北边来的兵马。”
他顿了顿,回忆着细节:
“还有,小人混在茶肆里,听几个押运物资的底层军官抱怨。”
“说上头催得极紧,粮草军械都要优先保障,连他们自己的补给都受了影响。”
“而且,河南各地官员频频去许昌拜访,异常忙碌。”
探子抬起头,脸上带着困惑:
“将军,这些迹象单独看或许寻常,但凑在一起…总觉得透着古怪。”
“清军像是在筹备什么大的动作。或者什么大人物来了。”
“但具体为何,小人层级太低,实在探查不到。”
赵天霞静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南阳府是襄阳北面的重要门户,其动向直接关系到襄阳的安危。
戒严升级、兵马粮草调动频繁、河南官场文官异常活动…
这些迹象确实表明北面有大事发生,而且保密级别极高。
赵天霞心中快速盘算。
“又想来进攻襄阳了?上个月他们才被击退,这才半个月不到。又按耐不住了吗?”
清军新近在湖广受挫,按理说应是以稳守为主,如此兴师动众,着实有些反常。
她本能地觉得,这背后恐怕不止是一次简单的军事调动那么简单。
但缺乏更核心的情报,一时也难以判断其真实意图。
“知道了。”
赵天霞声音沉稳,不见波澜。
“你做得很好,下去领赏,好生休息。继续盯紧北面。”
“有任何新的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探子行礼后迅速退下。
彩霞将写好的信吹干墨迹,恭敬地递给赵天霞过目。
赵天霞佯装扫了一眼——她其实识字不多。
大多靠彩霞念给她听。
便点点头:
“可以,速速发出去。”
“是!”
-
襄阳城 西市集
午后阳光正好,襄阳城内最大的西市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赵天霞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青布箭衣。
带着同样作普通侍女打扮的彩霞,漫步在熙攘的街道上。
她看似随意闲逛,实际上却是微服私访。
市面显然比清军占据时繁荣许多。
沿街店铺旗幡招展,小贩吆喝声不绝于耳。
最引人注目的是,不少摊位上摆着一种本地人先前少见的食物——土豆和地瓜。
有的蒸熟叫卖,有的作为食材与其他蔬菜一同出售。
“赵将军定的规矩好哇!”一个卖菜的老妪正对熟客夸赞。
“这‘土豆’和‘地瓜’可真是好东西,不挑地,长得快,饱肚子!”
“之前邓军门派人教的法子,我家那点坡地都种上了,收成不错,总算能填饱一家老小的肚子了!”
旁边一个米铺前,却有顾客在抱怨米价似乎比前几日涨了些。
铺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陪着笑脸解释:
“客官见谅,实在是运河那边不太平,运费涨了点…”
话音未落,一个市场管理模样的小吏带着两名兵士恰好巡至。
小吏显然认得赵天霞,见她微微颔首,立刻会意,上前对米铺主严肃道:
“王掌柜,将军府三令五申,粮价需平抑!你这米价,可是按官定牌价所售?”
王掌柜脸色一白,冷汗直流:
“是是是,小人一时糊涂,这就改,这就按牌价卖!”
赵天霞冷冷瞥了那掌柜一眼,并未停留,继续前行。
她心中记下,需让主管市易的官员再加强巡查,严防奸商囤积居奇。
邓名极力推广土豆等高产作物,并下令将查抄的劣绅土地分给无地贫民。
就是为了让百姓有活路,绝不能让几颗老鼠屎坏了大事。
巡视完城里,赵天霞回到将军府。
赵天霞随即招来虎威军的众将领来襄阳将军府议事。
见众人到齐。
她凝视着地图上许昌与南阳的位置。
转身面向大厅中诸将,目光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山雨欲来风满楼…各方情报汇总来看,北面此次的动静,绝非寻常。“
”种种迹象表明,清廷此番所图甚大,是在为一场全面大战准备。”
她稍作停顿,声音愈发低沉:
“恐怕,这一次与半月前的情形截然不同。”
众将自然明白她所指——上月她才击退清军前锋,王承业更是趁势稳固信阳。
彼时清军虽进犯,却并未显露如此全局性的调动。
赵天霞的指尖重点了点河南方向,语气严峻:
“上回交锋,其势虽猛,终未动摇清军根本。”
“但眼下不同连河南官场都已闻风而动,十分诡异。”
帐中顿时响起一片议论声。
她等待众将的反应。见再无人说话,于是立刻下令:
“传我将令!全城即日起,外松内紧!加强各门盘查,特别是生面孔。”
“命‘隐虎卫’暗桩全部动起来,严查城内可疑人员及窝点!”
“同时,增派斥候,扩大对北面,尤其是南阳府方向的侦查范围!”
她略一沉吟,又对亲兵统领道:
“立刻派人,以六百里加急,送信给信阳守将王承业!”
“告诉他,北虏异动频繁,令其加倍警惕,整军备战,严防清军偷袭!”
“两地需互为犄角,随时互通消息!”
赵天霞目光扫过帐内诸将,声音清冷而决断:
邓州、新野乃襄阳门户,绝不可有失。”
“张校尉,你即刻率两千精兵增援邓州,加固城防,多派斥候探查北面动向。
末将领命!一名中年将领抱拳应道。
李都尉,你带两千人驰援新野。要利用好白河地利,在关键渡口设防。
两地驻军需日夜警戒,遇有敌情,烽火为号。
另一名将领肃然应道。
赵天霞沉吟片刻,又道:
明日拂晓,我亲自率轻骑北上巡视边境。襄阳防务暂由副将刘弘文代理。
自从虎威军副将王承业去镇守信阳后。
这个刘弘文,此人原是虎威军参将,因在剿匪时有些勇猛,便崭露头角。
由赵天霞亲自提拔成副将。
此人却是个沉稳少言的将才。
此言一出,众将闻言皆惊。
彩霞忍不住低声道:
将军,北境局势未明,您亲自前往是否太过冒险?
正因局势未明,才需亲眼查探。
赵天霞语气坚定。
边境必有不寻常之处。坐守城中,终是隔雾观花。
她环视众将,目光锐利:
我离城期间,各门守将要加倍警惕。特别是对往来商旅,要严加盘查,但不可扰民。”
“若有可疑之人,宁可错拘,不可错放。严防清军细作!
谨遵将军令!
众将齐声应道。
待众人离去,独留彩霞一人。
赵天霞对彩霞道微微一笑:
彩霞,你留在城中要协助副将处理好政务,特别是新开垦的土豆田,要好生照看。
啊,这次将军不带上我了吗?。
赵天霞正色道:
“正因为北边情况复杂,我才更需要你留在襄阳。你心思细腻,处事稳妥交给你我才放心。”
彩霞抿唇片刻,郑重行礼:
“彩霞定不负所托。还请将军务必保重。”
赵天霞知道,平静的日子恐怕就要结束了。
邓名在湖广高歌猛进,清廷绝不会坐视不理。
襄阳,这座北境重镇,必将首当其冲。
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守住这片邓名交托给她的基业。
-
次日拂晓,一队轻骑悄然出襄阳城,向北疾驰而去。
赵天霞一马当先,大红披风在晨风中呼呼作响。
队伍沿着官道向北疾驰,道旁是大片新开垦的田地。
一些早起的农夫在田间劳作,见到这队衣甲鲜明的骑兵,有人直起腰挥手致意。
赵天霞微微颔首,但心中已生警觉。
越往北,田间劳作的人影越发稀疏,气氛隐隐透着一丝不安。
越靠近邓州,官道上开始出现南行的百姓,多是推车挑担,拖家带口,面带忧色。
赵天霞勒住马缰,命亲兵上前询问。
一老者惶恐道:
“军爷,俺们是北边邓州界外王家集的…前几日清军过境,征粮极狠。”
“俺们心里害怕,只好往南投靠亲友。”
赵天霞闻言,眉头紧蹙。
清军加紧征粮并散播恐慌,显然是战前准备。
近傍晚时分,队伍方抵达邓州。
赵天霞下令全军在邓州休整过夜,同时召见当地守将,听取北面防务汇报。
翌日清晨,赵天霞继续向北轻装疾行。
邓州以北十五里,便是最前沿的哨卡。
驻守此地的队长见她亲至,急忙出迎,神色凝重地汇报:
“将军,北面近日极不平静!清军哨骑活动频繁,数次越界挑衅。”
“夜间常闻远处有大车行进之声,连绵不绝,似是大规模运送物资。”
赵天霞登上哨塔,借千里镜向北眺望。
清军控制的山峦线上,尘土隐约可见。
她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已达顶点!
-
正午刚过,赵天霞率队返回邓州城。
马蹄尚未停稳,一名值守的队长便急匆匆迎上前来。
脸上混合着紧张和兴奋,抱拳急禀:
“将军!您来得正好!一个时辰前,弟兄们在北门盘查时,逮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家伙!”
“鬼鬼祟祟想混进城,盘问时言语支吾,身上还搜出了这个!”
队长说着,递上一小块被揉得发皱的桑皮纸。
上面用炭条画着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和简略线条,虽不精确。
但明显能看出是邓州城墙轮廓和几处营垒的大致方位!
赵天霞眼神骤然冰寒。
“人在哪里?” 。
“押在守备府地牢里!兄弟们守着,没让任何人接近!”
“带路!” 赵天霞翻身下马,命令亲兵队长:
“让我们的人接管地牢防务,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去!”
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那名被俘的探子蜷缩在角落。
身上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
但眼神中的惊慌和试图掩饰的戾气。
绝非良善之辈。
赵天霞没有浪费时间刑讯逼供,她只是拿着那张草图。
走到对方面前。
“画得不错,”
她声音平静。
“可惜,还不够细。比如,城东新挖的陷马坑,你就没标出来;西门瓮城内暗藏的火油柜,你也漏了。”
那探子猛地抬头!
既诧异对方是女将军,又惊愕于她能说出那番话来。
随即他马上低下头去,但这反应如何能逃过赵天霞的眼睛?
她心中冷笑:
“你的同伙,现在藏在哪儿?”
探子沉默着。
“不说?”
赵天霞转身,对亲兵吩咐。
“拉出去,砍了。留着无用,反正他的同伙,也跑不了。”
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处置一件垃圾。
“不!将军饶命!我说!我全说!”
死亡的恐惧瞬间击垮了探子,他瘫倒在地,涕泪横流。
“小人…小人是奉南阳府之命前来…不止我一个。”
“一共三队人,分头探查邓州、新野和襄阳本身的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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