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的波涛,拍打着战船的船舷。
邓名独立船头,任凭江风拂动他的衣袂。
他刚从九江归来,那里军心初定,防务稍安。
但一颗心却始终悬着。
三日之前,赵天霞的军报由斥候疾驰送至九江府。
其中提到:
“经多方查实,虏酋顺治,已离京南下,御驾亲征!”
“旌旗遮日,恐有二十万之众,兵锋直指湖广。”
“襄阳、信阳,首当其冲,危在旦夕!”
邓名的眉头锁紧。
“来得好快!”他心中巨震。
“他居然没死…历史的轨迹,果然已经彻底偏离了。”
那个本应在今年因天花而今年正月就暴毙的满清皇帝。
如今不仅活着,更亲自率领二十万大军南下。
这已是决定天下气运的国战!
他必须组织起坚固的防线。
绝不能让这次顺治亲征,一举摧垮他苦心经营的局面。
在九江,他连夜召集将领,一道道军令如同疾风骤雨。
调整布防,加固城垣,筹集粮草。
将这座江畔重镇打造成一根刺入清军侧翼的钉子。
待到诸事稍定,他便一刻不敢耽搁,立即登上了返回武昌的座船。
江流日夜,他的心也如同这奔流的江水,不得片刻安宁。
三日后,武昌码头在望。
晨雾尚未散尽,但码头上已是人影攒动。
船至武昌码头。
晨雾中,以熊胜兰、袁象,熊兰为首的一众核心僚属早已在此等候。
“恭迎邓军门回城!”
众人纷纷见礼。
熊胜兰率先迎上一步,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裙褂。
目光快速扫过邓名全身,似是确认他无恙,才开口道:
“军门一路辛苦。看您神色,九江之事想必已定?湖广、江西战线可还稳固?”
邓名点头,报以宽慰的微笑:
“有劳挂心,一切顺利,局面已然稳住。”
他正欲询问武昌近况,熊胜兰却已上前半步。
声音压低,仅容身边数人听闻:
“军门,您回来得正是时候。我们也收到了文督师发来的密报,情况比之前预想的更复杂。”
她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分量。
“是川陕总督李国英!他正秘密调集陕甘绿营精锐十万人,兵锋直指重庆!”
“这消息已是六日之前发出,依清军调动速度推算,恐怕…其先锋已对重庆外围发起攻势。”
邓名目光内心又是一惊:
“重庆?!”
他心中电光火石般脑海里闪过地图。
重庆若失,夔东十三家将被拦腰截断,他在湖广的基业便成孤岛。
“此事,你们商议出章程了吗?”
熊胜兰轻叹一声,柳眉紧蹙:
“我与袁象两人还有军情局的众官吏,商议了整整两日,争论不休。”
“分为两派,有建议立即西援者,认为川蜀乃根本,不可弃;”
“另一派则言,顺治亲征湖广北线压力如山,分兵则自毁长城,正中顺治下怀。”
“两难之间,实难权衡,幸得军门此刻归来主持大局。”
没想到清廷的战争威胁已经迫在眉睫了。
这三年来,他转战千里,从夔东一隅挣扎求存。
到如今坐拥武昌、虎视湖广,势力如同滚雪球般壮大。
清廷起初或许只将他视为疥癣之疾。
但如今,这“疥癣”已长成了必须正视的“心腹大患”!
三年前,他不过是个需要凭借奇袭和侥幸才能生存的“小角色”。
而如今,竟已能让清廷不惜动用举国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行这“猛虎搏兔” 之举!
他有一种更深层次的忧虑,
北面毋庸置疑!
但会只有北面吗?
邓名暗想:
“三藩还有两江总督,他麾下的绿营,会不会趁袭扰我的侧翼?”
一道道可能的威胁线,在他脑海中交织。
清廷此举,恐怕不仅仅只是北面那么简单。
如果换成是他。
他肯定会四面出击,包围猎物。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局势之险恶,远超以往任何一次。
但这巨大的危机感,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悍勇与决断。
“来吧!既然躲不过,那就战个痛快!”
邓名还未说话。
此时,一直静候在侧的周培公稳步上前。
他身着朴素的青色官袍,虽执掌民事局、教化局,眉宇间却自有份读书人的沉着。
他先是躬身一礼,随后声音清朗地汇报:
“主公安好,培公亦附议熊参赞之见,重庆之事确需慎重。”
“此外,卑职正好借此机会,向军门简要禀报近日民事。”
“自推行‘军屯民垦’与‘减赋令’以来,湖广各府县流民归业者日增。”
“武昌周边新垦土地,地瓜和土豆苗已经下地,只待未来丰收,民心渐安。只是…”
他略一停顿,继续道:
“近日因北虏亲征的消息隐隐传开,武昌、荆州等地物价略有波动。”
“尤以盐、铁为甚。卑职已联合税商局平抑物价,并加紧印制安民告示。”
“由教化局选派生员下乡宣讲,务必使百姓知晓。”
“有军门在,天塌不下来!目前大局尚稳,请军门宽心。”
邓名赞许地看了周培公一眼:
“培公处事周全,甚好。民生是根基,万不可乱。”
“具体细则,回头你将文书送至签押房,我细看。”
“义父!”
一个带着急切与孺慕的声音响起。
只见袁象快步上前,他手中还习惯性地握着随身的小本和毛笔,但脸上满是担忧。
“义父,您此行九江,奔波劳顿,脸色似有疲惫,还请务必保重身体。”
他这话语出自真心,与刚才汇报军情时的冷静判若两人。
邓名看着这个心思缜密、又对自己充满依赖的年轻人,心头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
“无妨,这点风浪还经得起。你开展军务,也要注意休息,眼睛都熬红了。”
袁象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
“义父,关于重庆和襄阳北线的局势,孩儿已将各方情报、将领意见都整理成册。”
“并附上了几种可能的应对方略优劣分析,稍后便呈给您参阅。”
就在这边紧张商讨军务之际,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咚声传来。
众人目光微转。
只见孔时真在侍女云翠的陪伴下,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一身月白襦裙衬得身姿婀娜。
外罩的银狐裘披风更添几分高贵清华。
发髻上的玉簪简约却不失雅致。
她一开始就到了,只是她知趣的,并未急于上前,而是在几步外停下。
只是待到邓名与熊胜兰、周培公等人的紧急对话暂告一段落。
才盈盈上前。
她敛衽一礼,声音清越柔和:
“时真恭迎邓军门凯旋。”
邓名转过头,语气自然而然的温柔了很多:
“时真,在武昌这些时日,一切可还习惯?”
孔时真浅浅一笑,目光飞快地掠过邓名。
随即落在熊胜兰身上,话语得体:
“劳军门挂心,武昌人杰地灵,时真一切安好。熊姐姐政务繁忙,对时真也多有照拂。”
她能如此恰到好处地出现在码头,全赖侍女云翠的灵通消息。
这小丫头来武昌不久,却已和楚望台幕府的一些仆役。
还有城中的一些商家混得熟络。
早早便打听到邓名船队今日就能抵达。
而近日武昌城中暗流涌动,传言邓军门年已二十有五。
雄踞两省却尚未婚配的传言甚嚣尘上。
家有待嫁淑女者,无不暗中掂量。
盼着能与这位如日中天的邓军门结下秦晋之好;
而更多人则揣测,那位执掌机要、权同女相的熊胜兰。
无论是手腕、地位还是与军门朝夕相处的情分。
都俨然是未来正妻最可能的人选。
这些话语传到孔时真耳中。
让她心中难免泛起一丝焦虑与较劲之意。
-
熊胜兰看到孔时真到来。
她极为自然地向前一步,再次拉近了与邓名的距离。
轻笑一声道:
“时真妹妹真是客气了。你远来是客,身份尊贵,又是军门看中的佳人,我岂敢怠慢。”
“只是我们这些常年混迹行伍、打理俗务的人,难免粗糙。”
“不比妹妹昔日府上精致周到,若有疏忽之处,妹妹还要多多包涵才是。”
她话语依旧客气,但“身份尊贵”、“昔日府上”等词。
巧妙地再次强调了孔时真那敏感的前朝格格身份。
孔时真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脸上笑容却愈发温婉。
她声音依旧柔和:
“姐姐说笑了。姐姐日理万机,运筹帷幄,才是真正令人敬佩的巾帼豪杰。”
“妹妹在武昌深受关照,心中唯有感激,何来疏忽怠慢之说。”
“但有用得着妹妹之处,姐姐也尽管吩咐。”
两位女子的目光在空中再次交汇。
虽无只言片语的冲突。
但那无声的较量,却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几分。
周培公眼观鼻,鼻观心,默然不语;
袁象则眨了眨眼,下意识想在自己的小本子上记了点什么。
邓名岂能感觉不到这微妙的氛围?
只是眼下他实在无暇分心于此等儿女情长的暗流。
就在气氛微妙之间。
一个略显慌张的声音从人群稍后处挤了进来:
“义父!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这天…这天都要塌了呀!”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熊兰一边用袖子擦着冷汗,一边挤到前面。
他今日倒是穿着一身崭新的武官服。
但穿在他身上总显得有些不太合衬。
眼神飘忽,透着一股子心虚气短。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瞄了妹妹熊胜兰一眼,见她面色如常。
才敢对邓名躬身行礼,只是那腰弯得有些过低,姿态颇为滑稽。
“熊兰?”
邓名看向他。
熊兰似乎有些惊慌:
“义父,您可得快拿个主意!?鞑子快打过来了啊。”
“哥!”
熊胜兰终于忍不住,低声喝斥了一句。
柳眉倒竖,目光锐利如刀,狠狠剐了熊兰一眼。
“休得在军门失态!成何体统!”
被妹妹一瞪,熊兰顿时缩了缩脖子,嘟囔道:
“我…我这不是担心嘛…”
周培公在一旁看得微微摇头。
袁象则是在他的小本子上又飞快地记了一笔,像是在忍笑。
邓名看着熊兰这副模样,倒是没动气,反而觉得有些真实。
他麾下并非全是悍不畏死的猛将,也有熊兰这样的小人物。
其反应反而代表了军中一部分人的恐慌心理。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说道:
“熊兰。”
“卑职在!”
熊兰一个激灵,赶紧站直。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
邓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回熊兰身上。
“仗,还没开始打呢。”
这话语气不重,却让熊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讪讪地不敢再言。
邓名不再看他。他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似乎没有看到谈允仙的身影。
心想:她是因为忙碌才没来吗?
随后邓名问了问熊胜兰。
熊胜兰像想起一事般的,回到:
“文督师前一段时间,旧疾复发,谈姑娘早已经随船队去重庆问安了。”
邓名点了点头,目光环视全场,沉声下令:
“眼下军情如火,关乎生死存亡,一切以国事为重!”
“所有人,即刻随我回总督府,召开军议!”
“遵命!”
众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
熊兰也赶紧混在人群中,跟着喊了一嗓子,只是声音略显底气不足。
转身迈开大步,向着武昌城内走去。
熊胜兰与孔时真也对视一眼,瞬间收起所有情绪,快步跟上。
周培公、袁象,熊兰等人也紧随其后。
-
武昌,提督行辕幕府,军议大堂。
巨大的山川舆图悬挂在墙上,清晰地标示出敌我态势。
北面,代表顺治主力的二十万尖旗已插满南阳。
如乌云压顶,箭头直指襄阳、信阳;
西面,李国英的十万兵马将重庆团团围住;
众将齐聚,气氛凝重。
熊胜兰、周培公、袁象、熊兰、等文官幕僚,以及留守的几位将领皆在列。
邓名负手立于地图前,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北面的南阳。
“情况,诸位都已清楚。”
邓名开口,声音沉稳,打破了堂内的寂静。
“顺治亲临南阳,鳌拜为前锋,二十万大军,气势正盛。”
“西边,李国英十万兵马猛攻重庆,袁宗第将军已先行驰援。”
熊兰忍不住小声嘀咕:
“这…咱们两面受敌,而周开荒和李星汉两路大军不在,该怎么打…”
熊胜兰立刻瞪了他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邓名没有理会,继续说道:
“敌军势大,若分兵把守,处处设防,则处处兵力薄弱,正中敌人下怀。”
“我等绝不能被动挨打,必须掌握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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