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八年,永历十五年 ,公元1661年 十月二十六日
天际黑云低垂,仿佛要吞噬整个中原大地。
清军二十万大军如铁流般推进。
邓州城西,原明唐王府邸临时改为顺治皇帝行在。
深夜,王府正殿灯火通明。
顺治端坐案前,内大臣索尼与遏必隆侍立两侧,神情肃穆。
随驾出征的六部官员分列两旁,个个屏息凝神。
启禀皇上,
索尼趋前一步,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河南巡抚张自德、布政使徐兆庆已在殿外候旨多时。
顺治放下手中的奏章。
张自德与徐兆庆躬身入内,疾步上前行三跪九叩大礼。
待他们起身后,顺治仔细询问了河南各府的粮仓储备。
驿道通行情况,特别问及黄河堤防的现状。
皇上,
张自德声音微颤。
开封府仓现存麦粟八万石,已按旨意拨运五万石至南阳府库。”
“只是...黄河自今夏汛期过后,开封段堤防屡现险情,臣已征调民夫三万人加紧加固。
顺治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殿内众臣:
河工与军务皆系国本,不可偏废。徐爱卿,那些湖广官员安置得如何了?
徐兆庆急忙回禀:
原湖广布政使胡允范等十二名官员已安置在洛阳,随时听候调用。”
“这些人熟悉湖广地理民情,对大军进军或许能提供帮助。
过了一会,安亲王岳乐捧着一叠军报上前:
皇上,平南王尚可喜已派遣总兵许尔显率领五千精锐为先锋。”
“其本人亲率十万大军,于九月二十日自广州誓师北上。
顺治接过军报仔细阅览,提笔在奏章上批注:
谕平南王:卿部速进,务期牵制湖广之贼。待襄阳克复,朕不吝封侯之赏。
然而当他继续翻阅后续军报时,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靖南王耿继茂奏报。
岳乐小心翼翼地继续禀报。
东南郑成功部海寇近日异常猖獗,接连攻破泉州、漳州等沿海要地,水师疲于应对。”
“故而恳请暂缓北上,待肃清海患......
混账东西!
顺治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又是一个推诿之辞!传朕旨意:”
“谕靖南王:海寇不过疥癣之疾,湖广邓贼方为心腹大患。限一月内率部北上,违者严惩不贷!
殿内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就在这时,两江总督郎廷佐的急报送到,气氛为之一窒:
张煌言所部海寇,近日大举袭扰江南省沿海,沿海乡镇接连遇袭。”
“贼势浩大,恐有再犯江宁之图。”
“乞朝廷速发援兵!
顺治怒极反笑:
张煌言此贼!真是会趁火打劫!
他强压怒火,沉声道:
谕两江总督郎廷佐:严守要隘,勿使贼寇得逞。援兵...待襄阳战事稍缓即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封来自西南的军报终于带来了一丝曙光。
鳌拜亲自呈上奏报,声音中带着振奋:
皇上,平西王吴三桂奏报,大军已出兵缅境,往阿瓦城进军。生擒永历伪帝,指日可待!
顺治紧锁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他深吸一口气:
谕平西王:卿忠勇可嘉,若能擒获伪帝,便是大清第一功臣。朕静候佳音。
殿外,秋风萧瑟,吹得殿内的烛光摇曳不定。
当岳乐与鳌拜等大臣告退后,顺治独自站在巨大的舆图前。
手指重重按在襄阳的位置上。
此次出征,这支庞大的军队分成东西两路:
西路大军由安亲王岳乐统领,麾下聚集了正黄旗、镶白旗,镶蓝旗精锐。
漠南蒙古科尔沁部铁骑,以及大批汉军旗绿营,包衣兵,共计十万之众。
旌旗蔽空,马蹄声震天动地,直指襄阳、樊城。
另一路由鳌拜亲自统帅。
镶黄旗、正白旗,镶红旗巴牙喇精锐悉数出动,漠北蒙古喀尔喀部骑兵往来驰骋。
以及大批汉军绿营包衣兵,共计十万之众。
这支大军,目标明确——信阳。
军阵中,红衣大炮、盾车、云梯等攻城器械一应俱全,辎重车队绵延数十里。
八旗铁骑的突击之力、绿营步兵的攻坚之能、蒙古骑兵的机动之利。
在这支混编大军中得到了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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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襄阳以北的官道上。
赵天霞亲率三百亲兵在邓州南郊外监督最后一批军民撤离。
面对顺治亲征的大军,赵天霞自觉邓州和新野等北面小城,城墙低矮,根本守不住。
为了避免祸及百姓,只得把百姓及军民匆匆迁回樊城和襄阳两个大城。
同时坚壁清野,带不走的粮食或者全部烧了或者掩埋,不得留给清军。
秋风凛冽,满载粮草的牛车陷在泥泞中。
士兵们奋力推车。
赵将军,清军游骑已出现在北面二十里!
斥候飞马来报。
赵天霞神色不变,对身旁参将吩咐:
按原计划,烧毁来不及运走的粮草,水井全部投毒封填。
霎时间,浓烟滚滚。
几名老卒将特制的毒药投入最后几口水井。
这是用当地生长的毒草与矿物混合炼制,入水即溶,无色无味,月余不散。
新野方向的撤退由赵天霞麾下参将马士雄指挥。
这位满脸刀疤的老将骑马立于浮桥桥头,声如洪钟:
乡亲们加快脚步!过了河就安全了!
他组织民壮用辣椒、硫磺混合湿柴。
在要道口点燃制造呛人烟雾,阻碍清军探马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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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八日,邓州行在再次召开军机会议。
岳乐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移动,沉声分析道:
赵天霞此女用兵甚为老辣。”
“我军前锋在邓州至新野一线,已发现十七口水井被投毒,八处粮仓尽数焚毁。”
“她这是要让我们寸步难行。
他顿了顿,指向汉水方向:
更棘手的是,襄阳、樊城之间的六座浮桥往来不绝,两城守军相互策应。”
“一方有难,另一方立即可发兵支援,确如唇齿相依。
顺治凝视着沙盘上襄,樊二城的模型,沉吟良久,忽然抬头:
当年元军是如何攻破襄樊的?
侍立在侧的翰林院学士连忙躬身应答:
回皇上,元世祖时,元将阿术、刘整采取围城打援之策。”
“以水师封锁江面,陆路筑垒围困,历时五载,最终凭借回回炮轰破城防。
顺治眼中精光一闪:
今我军的红衣大炮,威力远胜当年的回回炮。”
“传朕旨意:西路大军对襄樊二城采取围困之策,深沟高垒,断其粮道;”
“同时命东路大军鳌拜尽快攻克信阳,而后回师合围襄阳。
皇上圣明!
众臣齐声应道。
夜色渐深,行在帐内烛火通明。
顺治仍在伏案批阅各地军报。
索尼上前轻声劝道:
皇上,已是二更时分,还请保重龙体。
顺治头也不抬,笔走龙蛇:
前线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朕在后方岂能贪图安逸?”
“这些军报关系战局成败,一刻也耽搁不得。
-
赵天霞站在襄阳城头,远眺汉水对岸的樊城。
江风拂过,吹动她战袍的下摆。
两城之间的江面上,六座浮桥依次排开。
均以铁索串联巨舟,上铺木板,宽可容五马并行。
赵将军放心!
之前投诚而来的汉水水师统领常弘业拱手禀报。
每座浮桥均备火船十艘,一旦情况有变,半刻钟内即可断缆焚桥。
这时,女侍卫彩霞陪同灭虏营统领张镇雷登上城楼。
张镇雷难掩兴奋之色,指着城头一字排开的十门新式火炮:
将军,这些汉阳造灭虏炮都已调试妥当,是邓军门前几日,紧急用运送过来的。
彩霞好奇地走近一门火炮,纤手轻抚炮身上汉阳造三个刻字:
张将军,这炮当真如您所说那般厉害?
张镇雷哈哈大笑:
彩霞姑娘有所不知,这批新炮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特别是配用的开花弹,一炮下去,那可是威力惊人。
他转向赵天霞,压低声音:
末将已按将军吩咐,将这批火炮一直雪藏,就等着给清军一个惊喜。
赵天霞微微颔首,目光落在乌黑的炮管上。
虽然她对造炮一窍不通,但见证了试射时的威力——一枚开花弹就将远处的小土丘夷为平地。
切记,
她嘱咐道。
开花弹数量有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用。
末将明白。
张镇雷正色道。
其实这些由邓名力主在汉阳新厂铸造的火炮,放在当下的话,堪称奇迹。
每尊重仅八百斤,较之过往动辄两千斤的红夷大炮,轻便了何止一倍?
其奥秘,全在于脱胎换骨的“内炼”与“外铸”之法。
所谓“内炼”,便是革新了冶铁技艺。
火器局的汉阳新厂,汇聚南北巧匠,不再满足于寻常的铸铁。
而是效法前代百炼钢的奥义,以“灌钢法”与“苏钢法”反复锤炼炮管胚料。
有效祛除了杂质,使得铁质更加致密均匀,韧性大增。
如此,炮管便能锻造得更薄,却无炸膛之虞。
“外铸”之功,则在于铸造工艺的精进。
匠人们大胆采用了双层复合身管结构:
以内管为骨,采用高强度的精炼铁,负责承受火药爆燃的冲击与弹丸摩擦;
以外管为肉,以更具韧性的铸铁紧紧包裹、冷却收缩时牢牢箍紧内管。
此法不仅进一步确保了安全,更优化了炮身受力。
使得整体结构在极致减重后依然稳固如山。
炮膛内部,更首次拉制出模仿燧发枪的螺旋膛线。
赋予弹丸旋转稳定,准头远非旧炮可比。
而且这新式灭虏炮,还能发射延时引信的开花弹。
虽然还没有大规模制造用。
目前明军发射的还是实心弹为准。
但是火器局的工匠已经制造了一部分开花弹。
打算用来襄阳战场上试验。
正因这内外兼修的工艺革新,汉阳新厂在建厂不足两月内。
便依新法分工协作造炮。而且因为重量轻了不少。
再辅以铁制车轮,只用一头牛或者马也能拉动这等重物了。
所以不久前紧急将十门此等利器送抵前线。
这十门新炮,加上之前的张镇雷的灭虏营的灭虏旧炮十多门。
守城应该是够了!
-
报——!
信使浑身湿透,跪地呈上军情。
信阳城王将军急件!
赵天霞展开一看,眉头紧锁。
王承业在信中报告信阳被围,城中存粮仅够两月之用。
赵天霞的手指不自觉握紧剑柄。
信阳城中的两万守军由副将王承业统领。
虽然同样配备了灭虏炮,但即将面对鳌拜十万大军的围攻,恐怕难以久守。
更让她担心的是,王承业虽勇猛有余,却缺乏独当一面的经验。
城下,清军的营火开始星星点点地亮起。
如同夜空中的繁星,将襄阳和樊城团团围住。
红衣大炮正在被推上前线,一场决定襄阳命运的大战,即将开始。
-
十月三十日
信阳城下,战云密布。
鳌拜今日才从邓州匆匆返回,他骑着高头大马,立马于中军大纛之下。
望这座看似与寻常城池无异的坚城。
城头高达三丈(约九米),城外遍布拒马、陷坑。
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两道在秋阳下泛着寒光的护城河。
层层环绕,仿佛给这座城池套上了两道铁环。
看来王承业这厮,倒是在这龟壳上下足了功夫。
鳌拜身侧一员副将嗤笑道。
按照既定战术,清军开始清理城防工事,填平护城河。
绿营兵和包衣在八旗督战队的监视下,推着楯车,扛着土袋,艰难地向前推进。
绿营总兵潘正直立马于他的本阵后方,面色凝重地注视着队伍的推进。
他麾下的绿营和包衣兵士动作看似卖力。
实则在他的默许下,步伐比预想的要迟缓几分。
他心里清楚,这番做派既不能过于明显惹恼身后的满蒙大爷。
也绝不能真个拼命去消耗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嘿,这鳌拜,倒是比二十年前‘讲究’了些。”
王承业身侧,一名满脸烟尘的老校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
“老子当年在江北跟他们打过仗,那会儿鞑子可是直接驱赶百姓负土填壕。”
“走在最前头挡箭挨炮…如今坐了江山,倒是要起脸面了!”
王承业没有答话,眉头紧锁。
那些包衣兵他们预想着会遭遇城头猛烈的炮火,然而令人意外的是。
明军的火炮始终沉默,只有零星的箭矢和火铳射击,威力有限。
喀尔喀部的巴特尔台吉和他麾下的阿鲁罕。
此刻正率领本部骑兵在绿营后方压阵,随时准备趁势突击。
见城头火力稀疏,巴特尔脸上露出不屑的狞笑。
对身旁跃跃欲试的阿鲁罕道:
“看吧,我就说这些南蛮子没什么能耐!等道路填平,就该让我们的勇士上去收割人头了!”
阿鲁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死死盯着城墙,瓮声道:
“台吉,到时候让我第一个冲上去!”
与蒙古将领的躁动不同,正白旗参领阿山则显得沉稳许多。
他冷静地观察着城头的动静,那过分的“安静”让他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具体问题出在哪里,一时也难以判断。
他低声吩咐左右:
“传令下去,让我旗下属兵保持警惕,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向前突进。”
蒙古镶红旗的乌力罕台吉则带着自己的部属游弋在更外侧。
他并不急于争功,反而更在意保存实力。
看到前方推进顺利,他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暗自嘀咕:
“这城也比想象中似乎好打些…别是有什么诡计。”
他挥手招来一名亲信,低声嘱咐:
“让我们的人跟紧些,但别冲在最前面,看准了再动。”
明军火器不过如此!
前线的清军将领见状,信心大增。
认为信阳守军装备落后,不足为惧。
攻势随之加强,更多的绿营部队被投入战场,填壕车、冲车等重型器械也开始向前移动。
清军的阵线不由自主地向前压进了半里之多,密集的队伍逐渐越过了某一无形的界线。
就在此时,信阳城头,一直凝神观察的王承业眼中寒光一闪。
猛地挥下手中令旗:
灭虏炮,放!
命令一下,城头伪装被瞬间掀开,十门一直的灭虏炮露出了狰狞的炮口。
震天的轰鸣骤然爆发!
这些被刻意隐藏、射程远超清军预估的火炮。
第一次全力喷吐出死亡的火焰!
炮弹并非射向最前沿的填壕绿营兵,而是精准地覆盖了清军阵线中后部。
那些阵容相对整齐、正在向前压进的八旗马队和蒙古骑兵!
铁弹呼啸,以无可阻挡之势砸进密集的人群之中!
刹那间,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完整的阵型被硬生生撕裂、扯碎,中间区域仿佛瞬间被犁庭扫穴,化作一片修罗场。
冲天的烟尘与弥漫的血雾中。
只余下残肢断臂和垂死的战马哀鸣。
前军与后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打击瞬间切割成无法相顾的两段!
这还没完。
燧发枪队,瞄准那些穿甲的,自由射杀!
王承业的第二道命令接踵而至。
城垛之后,早已准备多时的明军燧发枪手冷静地扣动扳机。
砰砰砰——!
比火绳枪更迅捷、更精准的射击声连绵响起。
铅弹带着高速旋转,轻易地穿透了九十步外清军精锐的铠甲。
那些原本以为处于安全距离的八旗甲兵和蒙古射手如同被收割的麦子,纷纷倒地。
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前出的绿营兵闻听身后震耳欲聋的炮声和惨嚎。
回头只见中军一片混乱,退路被恐怖的炮火隔断,顿时军心大乱,进退失据。
而后方的清军精锐,则被这超乎想象的远程火力打得晕头转向。
他们赖以成名的骑射突袭,在如此犀利的火器面前,竟显得苍白无力。
撤!快撤!
无需将领下令,幸存的前军绿营和包衣兵已是魂飞魄散,丢下器械。
狼狈不堪地向后溃退,又与试图重整的后军撞在一起,引发了更大的混乱。
鸣金收兵的声音急促地响起。
清军的第一波攻势,在不到一个时辰内,以惨败告终。
战场上留下了近千具尸体,其中不乏装备精良的八旗和蒙古兵。
他们至死都睁着惊愕的双眼,仿佛无法相信明军的火器竟已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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