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
穆臣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嘶声,看着手中依旧锋利的马刀。
又望向远处一片欢腾士气大振的明军。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无力感包围住了他。
“当啷”
一声,马刀掉落在地。
穆臣这位镶蓝旗老将,最终,无比颓然地瘫坐在马背上,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邓名向带着几分愕然的陈义武简要说明了《邓城条约》的签订与停战约定。
陈义武听罢,先是一怔,随即开怀大笑:
“太好了!大帅,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随即指向后方汇报:
“索尼、穆理玛等要紧俘虏人物都拘在后方,弟兄们正在赶造木筏预备渡河…没曾想,如今倒用不上了。”
邓名微微颔首。
当明军阵中爆发出欢呼时,后方的俘虏们大多仍是一片茫然。
“怎么回事?前面怎么不打了?”
“主子爷们……怎么撤了?”
骚动在俘虏群中蔓延,不安的低语如同野火。
直到他们听清明军士兵兴奋的呼喊——
“鞑子议和了!我们停战了!我们能回家了!”
议和了?
既然议和了,那他们呢?怎么没人过来交换俘虏的吗。
一大群人眼巴巴的踮着脚尖望着远方。
结果只看到最后一片烟尘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们才总算明白,他们是被抛弃了。
在最初的死寂之后,压抑的哭泣声、绝望的咒骂声开始在一些绿营兵中响起。
他们被当成了可以随意丢弃的筹码,生的希望刚刚燃起,就被这现实彻底浇灭。
而在那些满汉官员聚集的地方,气氛则更为复杂。
一些人面如死灰,仕途乃至性命似乎都已走到了尽头;
另一些人则眼神闪烁,不停的唉声叹气。
而受伤的穆理玛,他肩头经过包扎伤口还在渗血,但脸上的狰狞与不甘远比伤势更重。
他死死盯着明军欢呼的方向,从牙缝里挤出低吼:
“议和……他们竟敢……”
极度的愤怒让他浑身颤抖,这是对失败的羞耻,和对被抛弃的怨恨。
索尼则要冷静得多。
他站在原地,花白的须发在微风中拂动,仿佛猜测到了整个局势。
“打到这个地步……却要议和……”
他在心中默念,眼底闪过一丝考量。
“除非是岳乐……不,难道是皇上那边,出了不得不低头的大事?”
-
明军随后开始忙碌起来。
士兵们迅速整队,辎重兵们开始清点着辎重和粮草。
忙碌间,陈义武却又想起什么,带着几分精明追问道:
“大帅,照这条约,穆臣这些镶蓝旗兵马,算不算是岳乐麾下?”
“他们是不是也该依约放下多余兵甲马匹?”
这一问倒让邓名顿住了。
他原本对条约设想得简单,许多细则并未深思,此刻被问起,才发觉其中太多模糊之处。
他记得昨晚他在清军大营,确实没看到镶蓝旗的队伍。
他迟疑道:
“好像不算…又好像算……”
目光扫过远处,只见清军早已烟尘渐远。
他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丝无奈。
此刻再去计较已无意义。
“罢了,”
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都是糊涂账。见好就收吧。”
邓名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从昨天下午折腾到现在。
彻夜未眠,今天为了救陈义武,又从邓城过来奔波数十里。
此刻紧绷的弦终于松开,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抬手拍了拍陈义武的肩甲,发出沉闷的声响。
“走,”
他嗓音带着疲倦,却透着释然。
“我们赶紧回樊城。”
此刻他什么也不愿多想,只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
时间回到之前。
正值信阳城防守战如火如荼之时,一支奇兵已悄然启程。
年仅二十二岁的飞虎军副将陈云翼,此刻正强压着内心的忐忑。
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他回想起几日前的那次军议。
重庆、襄阳、信阳三路清军大举南下。
三个方向同时吃紧。
陈云翼热血上涌,毅然出列,请率一支偏师长途绕信阳迂回,攻击清军后方的汝宁府粮仓。
他记得清楚,他此言一出,帐中霎时一静。
邓名并未立即答允,而是沉吟良久。
此策虽奇,却亦极险,一旦有失,五千将士恐将葬身群山。
而陈云翼,毕竟年轻,此前从未独当一面……
邓名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许久,其间闪过疑虑、考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忍。
最终,仍是“出奇制胜”的诱惑压过了一切。
邓名似是下定了莫大决心,决意行此险着。
他破格将这重任交给了陈云翼。
并特意调遣豹枭营沈竹影及其麾下精锐随行辅佐,以防不测。
临行前,邓名曾亲自召见他:
“云翼,你此番主动请缨,胆气可嘉。袭取汝宁,直捣敌军粮道,此策虽险,却是打破僵局的关键一招。”
“我军主力被牵制在各处,李星汉要应对尚可喜北上,无法分身。此奇兵之任,思来想去,唯你可托。”
“你年轻,有锐气,在飞虎军的历练也足堪此任。”
“切记,遇事多与沈竹影商议,豹枭营会全力配合你。本军门,等你捷报!”
十月二十九日,大军自汉口誓师,沿驿道北上。
此时尚在明军控制区,行军无需隐匿踪迹。
五千飞虎军与百余豹枭营锐卒列队疾行,旌旗招展,士气如虹。
沿途州县早已接到军令,提前备好粮秣补给。
每到一处,都有地方官员迎送,民夫协助转运辎重。
汉川、孝感等要隘守军更是主动派出向导,指明最佳路径。
陈云翼与沈竹影并辔而行,望着行进有序的队伍,不禁感叹:
若全程都能如此顺畅,何愁大事不成。
沈竹影微微颔首:
出了武胜关便是可能有敌人探马出没。趁现在道路平坦,让将士们养精蓄锐。
十一月一日,大军过孝感,沿途可见巡逻的明军哨骑。
驿道两旁,秋收后的田埂上还有农人劳作,见到军队经过,纷纷驻足行礼。
十一月三日,前锋抵达广水。
此地守将早已备好热食热水,还特意调来数十辆大车协助运输火炮。
陈云翼下令在此休整半日,检修装备,补充箭矢,特意命令全军带齐半个月以上的口粮和食物。
十一月五日未时,大军顺利抵达武胜关。
关城上明军旗帜迎风招展,守关参将亲自出迎。
陈将军,关外三十里已无敌军踪迹。
参将呈上最新军情。
但据探马回报,清军在信阳和周边以南布设了大量哨卡。以防止我们支援。一旦出了此关,便要步步小心了。
陈云翼与沈竹影相视一眼,知道真正的考验即将开始。
而就在同一天,另一支友军也已经已出动。
由唐天宇率领的一千余精锐骑兵,与陈云翼部同日自汉口附近开拔。
这两路大军自离开武胜关后,便需分道扬镳,执行截然不同的任务。
为掩护陈云翼这支步兵主力的真实意图与西行路线。
唐天宇的骑兵部队则转向东北行,作出袭击信阳以东地区、威胁清军侧后的姿态。
此举意在吸引并牵制清军主力与侦察力量的注意。
为陈云翼部的西边的秘密迂回创造机会。
陈云翼率军一出武胜关,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信阳已被围多日,清军探马四处活动频繁。
大军要改变行进方式。
他们开始转而向西北,远离所有官道与村落,只循荒僻小径迂回前进。
时值深秋,木叶凋零,全军唯有仰赖复杂地貌与严格的夜行军来隐藏踪迹。
这些天,陈云翼与沈竹影配合愈发默契。
每当遇到险情,豹枭营总能想出巧妙的解决方案:
有时伪装成流民活动转移视线,有时利用地形制造假象,有时甚至故意留下错误的踪迹迷惑清军。
十一月九日黄昏
经过近四日小心的行军,大军终于抵达预定位置——高粱店乡以北的淮河沿岸。
此时,芦苇丛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陈云翼拿着千里镜,伏在岸边,目光穿过摇曳的苇秆,仔细审视对岸。
这里河道确实相对狭窄,水流也较平缓,本该是理想的渡河点。
但那座矗立在北岸的清军哨所,像一颗钉子般扎眼。
他放下千里镜,眉头紧锁。
这渡口太过显眼了
他喃喃自语。
若是强行渡河,必定会被发现。可若是改道......
他望向西方朦胧的河道。
上游情况不明,这一绕不知又要耽搁几日。
他放下千里镜,沉思片刻后对身旁的沈竹影说:
我有个想法。今夜我亲帅一支敢死队,趁夜色强攻哨所,速战速决。”
“待拿下哨所,立即发信号,大军即刻渡河。
沈竹影凝视着对岸哨所的轮廓,轻轻摇头。
眼中却带着赞许:
将军倒是颇有胆略,这份锐气,与令兄陈云默确有几分相像。
他话锋一转,语气转为凝重:
不过这座哨所恐怕没那么简单。依清军惯例,明哨附近必设暗哨。”
“若是强攻,不仅会惊动明处的守军,更可能打草惊蛇,让暗哨走脱报信。
陈云翼闻言,不禁尴尬一笑:
沈统领说笑了,我这点见识,远不及家兄。
他正色道。
这一路行军,若非豹枭营的弟兄们屡次清除清军哨探、巧设疑阵,飞虎军怕是早就暴露行踪了。
沈竹影微微颔首,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岸:
将军过谦了。用兵之道,本就该集思广益。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摸清哨所的虚实。
沈竹影语气转沉:
容我今夜摸清哨所虚实先。特别是要找出那些暗哨。
当夜,月隐星稀。
沈竹影亲率数名水性极佳的豹枭营好手,借助夜色掩护,如游鱼般无声泗渡。
约一个时辰后,他们带着对岸哨所的详细情况返回。
沈竹影回来时,斗篷上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他借着篝火的光亮,在地上迅速画出哨所的布局。
守军二十三人,守备松懈,清军肯定没料到,会有明军过来。”
“这里有个死角,芦苇长得比别处都高,这里藏着一个暗哨。
他的手指点在简易地图的西南角。
陈云翼蹲在一旁仔细听着,忍不住问道:
需要飞虎军怎么配合?
沈竹影抬起头,嘴角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
将军放心,鞑子这点人手,豹枭营我们自己就能料理。您让将士们准备好渡河便是。
他随后又说道:
“另外,我方才潜行去对边踩点,听到那几个清军士兵在议论。”
“说北边伏牛山近来很不太平,有几股悍匪活动,时常下山劫掠官仓、袭杀落单的清兵。”
“官军围剿了几次,都无功而返。”
他眼中闪过锐利:
“这倒是个现成的幌子。今夜行动,正好借一借他们的名头。”
陈云翼立刻会意:
“沈统领是想……嫁祸?”
“正是。”
沈竹影点头。
“如此一来,即便清军明日发现哨所被端,也只会以为是土匪复仇,绝不会想到我军已潜至北岸。”
陈云翼会心一笑。
“如此,那就太妙了!”
沈竹影略一沉吟道。
“只是…我们对这伙伏牛山土匪知之甚少,若要伪装得像,须得知道他们的名号、标记才好。”
陈云翼点头。
“沈将军思虑周全。这事情好办”
“我这就派人去军中询问,看是否有河南籍的弟兄知晓详情。”
命令传下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果然有个原籍汝宁的飞虎军哨长被引了过来。
那汉子名叫孙铁牛,黑红的脸膛,原本是河南汝宁府乡民,当初逃荒才南下才去了湖广。
后来就入了伍。
“禀将军、沈统领,”
孙铁牛行礼后说道。
“伏牛山里大小绺子确实不少,但近年来最出名的是一伙报号‘黑虎帮’的。”
“头领姓闵,据说原是汝宁府的猎户,因不堪官府盘剥,聚了百十号人上山落了草。”
“可知他们有何标记?”
沈竹影追问。
“回统领,听说他们行事时,惯常留个虎头印记。”
赵大勇以手沾水,在船板上画了个简略的图案——一个威猛的虎头,怒目圆睁,血盆大口仿佛能听见咆哮。
那虎头画得简单,却很有气势,额间还有个‘王’字。
孙铁牛补充道。黑虎帮有时候会写些‘血债血偿’、‘替天行道’之类的话。
沈竹影仔细端详那图案,眼中精光一闪:
“好!有了这个,事情便好办了。”
随后,沈竹影亲点了十二个豹枭营弟兄,低声吩咐了几句。
众人利落地换上深色劲装,将短刃、弓弩检查妥当。
记住,
沈竹影的声音压得很低,要快,要静!千万不可被人发现。“
子时三刻,月隐星稀。
十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河中,连水花都未曾溅起。
他们采用一种特殊的泅渡方式,仅以双腿轻轻打水,身体几乎完全没入水下,只留口鼻在水面呼吸。
河面上只见十三道细微的水线向着对岸延伸,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沈竹影率先抵达北岸,如狸猫般伏在芦苇丛中。
他做了个手势,十二人立即分成四组,呈扇形散开。
多年的配合让他们无需言语,仅凭手势就能明白彼此的意图。
第一组负责清除外围暗哨。
组长发现第一个暗哨藏在一棵老槐树的树冠中。
他示意同伴在树下制造细微响动,当暗哨探头查看的瞬间,一支弩箭破空而至,精准地贯穿了哨兵的咽喉。
组长迅速攀上树干,将尸体固定在枝桠间,远远看去仿佛还在执勤。
与此同时,第二组在芦苇深处发现了另一个暗哨。
这个哨兵十分警觉,始终保持着戒备姿态。
组员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中,从水下慢慢接近。
就在哨兵转身的刹那,水蛇猛然跃出,左手捂住其口鼻,右手短刃在颈间一抹。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连附近的青蛙都未曾停止鸣叫。
沈竹影亲自带领第三组靠近主哨所。
透过木墙的缝隙,可见七八个清兵正围着火堆赌钱,喧闹声掩盖了外面的动静。
一个清兵输急了,把佩刀往地上一摔,骂骂咧咧地起身如厕。
就在他推开后门的瞬间,沈竹影如鬼魅般闪至其身后,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短刃精准地刺入心脏。
轻轻将尸体放下。
其他组员已经清除好各自的目标,集合了起来。
他打了个手势,顿时其他十二人同时行动。
六人占据窗口位置,弩箭齐发,屋内的清兵应声倒地。
另外六人破门而入,短刃翻飞,将残余的清兵尽数解决。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哨所内已无一个活口。
“检查伤亡,清点人数。”
沈竹影低声下令,自己则警惕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确认安全后,他这才开始擦拭短刃上的血迹。
“把他们的号衣都扒下来,旗号、令牌一个都不能少。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记得留点‘彩头’。”
几个豹枭营士兵会意。
一人用清兵的血在墙上画了个虎头。
下面写下“伏牛山黑虎帮好汉在此,鞑子杀人偿命”
两行大字。
临走时,他们故意把哨所翻得乱七八糟,
哨所内值钱的物品被搜刮一空。
沈竹影仔细检查着现场,确保每个细节都能指向土匪复仇。
他特意将一具尸体摆成搏斗后倒地的姿势,又在门口撒了一把铜钱。
这些精心布置的线索,足以让后续调查的清军得出“土匪寻仇”的结论。
“撤。”
沈竹影一声令下,十三道黑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
后半夜,飞虎军主力开始渡河。
有豹枭营的人穿着清军号衣在对面接应,即使偶尔有巡逻的清军路过,还以为是自己人在换防。
等到天快亮时,五千人马已经全部过河,连炮车都用木筏子拖了过去。
就算日后清军发现,也只会以为是伏牛山的土匪来寻仇。
绝不会想到有支明军主力已经摸到了身后。
这一路潜行渡河,当真是做得滴水不漏。
-
渡过淮河后,飞虎军与豹枭营片刻不敢耽搁,立即向汝宁府方向急行军。
此时正值深秋,豫南大地一片肃杀。
沿途所见,田地荒芜,村落凋敝,面黄肌瘦的百姓蹒跚而行,路旁不时可见倒毙的饿殍。
为了不暴露行踪,他们专挑偏僻小径行进。
这支五千余人的队伍如同潜行的猎豹,在丘陵与平原间快速穿行。
连续三日的强行军,将士们的体力已近极限。
为了避开清军的主要通道,他们不得不绕行崎岖的山路。
就在第四日清晨,前方探马来报。
十里外的铜山关增设了严密的盘查哨卡,对所有过往行人仔细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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