铲子还握在手里,段逸没有动。果实抖得越来越剧烈,裂缝中的光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吸。他盯着那道裂口,指尖轻按果皮,能清晰感觉到里面有个小生命正蹬着腿。
艾莉安娜站在几步开外,拄着法杖,一言不发。她望着那颗即将破裂的果实,眉头微蹙,像是在等待某种变化,又像在防备突如其来的危险。
段逸抬起头,将铲子轻轻搁在地上,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随后抬起右手,指向通道深处。
“跟我来。”
声音不大,却坚定有力。话音落下,他便转身前行,步伐沉稳,未曾回头。
艾莉安娜迟了几秒才跟上。她的斗篷拂过地面,长袍随步轻摆。通道狭窄,岩壁粗糙,头顶蔓延着发光的苔藓,幽光微弱地照亮前路。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植物的气息。
他们穿过梯田区,几名工兵正扛着木料去搭建棚架。再往前是工坊,一位符文工匠蹲在地上,用爪子仔细刻画一条能量线。无人交谈,也无人抬头看他们。
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木门。段逸伸手推开,门轴发出吱呀一声,露出其后宽敞的山洞。
洞内远比外面开阔。三十多名工兵围坐成圈,中央躺着几个刚出生的小家伙。它们皮肤呈淡绿色,覆着一层细绒毛,手脚软绵绵的,连坐都坐不稳。
可工兵们既无指挥,也无号令。他们自发聚在一起,用爪子轻轻擦拭小家伙的身体,动作缓慢而小心。一名年老的工兵撕开自己的披风,垫在最虚弱的那个小家伙身下;另一只则用布条包扎一只受伤的手——那布条是昨日修房时剩下的边角料。
没有人喊话,没有人组织,也没有谁在发号施令。
段逸站在门口的阴影中,低声说道:“你说它们没有灵魂?可它们知道要保护弱小。”
艾莉安娜没有回应。她凝视着那些工兵,眼神悄然变化——不是愤怒,也不是怀疑,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困惑。
她悄悄抬手,指尖泛起一点银光。“自然之眼”开启。
刹那间,她看清了每一个工兵的生命状态:心跳平稳,体温正常,情绪安宁。没有被操控的痕迹,没有精神连接的压力,也没有幻术干扰。
她看见一只工兵主动退到角落,把温暖的位置让给小家伙;她看见另一只轻声哼着歌——那是绿裔劳作时常唱的小调;她还看见一个小家伙打了个哈欠,旁边的工兵立刻停下动作,轻轻拍抚它的背。
这些都不是命令的结果。
是它们自己做的。
是本能。
是关怀。
艾莉安娜的手微微颤抖。她关闭“自然之眼”,光芒消散,但她仍伫立原地,目光未移。
段逸站在暗处,声音低沉:“你总问我有没有赋予它们灵魂。可你看——它们已经懂得彼此照应了。”
艾莉安娜终于开口,声音极轻:“这或许是长期训练形成的习惯,久了自然如此。”
“那你告诉我。”段逸转头望向她,“是谁教它们让出披风?是谁下令包扎伤口?又是谁规定要唱歌哄孩子入睡?”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这些命令,我从未下达。”段逸平静地说,“一次都没有。”
山洞里一片寂静。只有小家伙轻微的呼吸声,和工兵们低低哼唱的歌谣。一个小家伙翻身撞到了身旁的工兵,那只工兵立刻伸手扶住它,动作熟练得如同做过千百遍。
风从洞口吹入,卷起了艾莉安娜的长袍下摆。她的左脚踝裸露出来。
那里有一道疤痕。
圆形,扭曲,边缘参差。上面刻着一串数字——人类奴隶市场的编号。岁月已使它褪成白色,却深嵌肌肤,永不磨灭。
她猛地拉下衣角,动作迅疾。
段逸并未看向她的脚。他望着那些工兵,语气淡淡:“至少……它们不会被卖掉。”
艾莉安娜僵住了。
她紧握法杖,指节发白。她想反驳,想说这不一样,想说自己是精灵祭司,从不参与奴隶交易,想说自己只是为调查潜入其中……
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
因为她记得那个夜晚。铁笼里的哭喊,鞭子抽打脊背的声音,还有一个小女孩睁着眼死去,手中紧紧攥着半块黑面包。
那天她戴着面具,穿着便服,无人认出她是精灵。她救出三个孩子,烧毁账本,杀死两名守卫。但她救不了所有人。
那段记忆,她深埋心底,连老师都不曾知晓。
此刻,她站在这里,看着一群被称为“哥布林”的生物,围着新生的孩子,轻声歌唱,让出暖位,包扎伤口,宛如一家人。
而她脚踝上的烙印,仿佛仍在灼烧。
段逸不再言语。他转身走向门口,脚步轻缓,不愿惊扰这份宁静。
工兵们依旧围坐着。一个小家伙睡着了,脑袋靠在工兵的膝盖上。那只工兵没有挪动,只是悄悄把手垫得更舒服了些。
段逸走到门口,停下,背对着艾莉安娜。
“你可以继续视我为异端,可以坚守你的信仰,可以把我的所作所为视为亵渎。”
他顿了顿。
“但你要记住——当我的一个人倒下,我会停下来问一句他伤得如何。而你们焚村之时,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未曾问过。”
说完,他走了出去。
艾莉安娜没有跟上。
她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灯火映在她眼中,泛起微光。她缓缓松开法杖,手指轻轻触了触脚踝的位置。
然后,她弯腰,从颈间取下一块银色护符。那是月神殿高阶祭司才能佩戴之物,象征庇护与净化。
她走到角落,将护符轻轻放在一堆干草旁——那里很快将成为小家伙们的窝。
她没有说话。
风再次拂过,掀起她的银发。她静立不动,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像。
远处,工兵们开始哼唱新的歌谣。节奏舒缓,如同摇篮曲。
一个小家伙在梦中轻轻动了动,爪子抓住了身旁工兵的手指。
那只工兵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住。
艾莉安娜的眼角微微颤动。
她转身朝出口走去,脚步极轻,生怕惊醒什么。
通道口,段逸倚在岩壁上等她。他没说话,只看了她一眼。
她也没开口,从他身边走过。
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归途。路很长,脚步声被岩石吞没,只剩沉默相伴。
快到梯田时,段逸忽然停下。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看了看,扔进旁边的筐里。
“明天要修北坡的排水沟。”他说。
艾莉安娜没有回应。
段逸也没再多言,继续向前走去。
风吹过梯田,新种的藤蔓轻轻摇曳。
一只工兵路过,顺手扶正了一株歪斜的幼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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