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如同稀释的金墨,悄无声息地浸染过落霞山脉连绵的轮廓,最终流淌进这处三面环山的隐蔽山坳。薄雾在林间缓慢游弋,草叶尖缀着晶莹的露珠,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祥和,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保卫战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在唐家兴眼中,这份宁静之下,潜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独立于兽厩入口那块巨大的青石上,身形在渐亮的天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却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韩慧云正带着几个稍大的女孩生火做饭,炊烟袅袅,带着谷物特有的香气;韩辉领着石岩等少年,默默清理着昨夜因能量冲击而散落的碎石和断枝,他们的动作沉稳了许多,眼神里褪去了些许稚嫩,添了几分坚毅;赵宇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平整石头上,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正闭目调息,眉头微蹙,显然“思魄”透支的后遗症还未完全消退;林逸和睿睿则蹲在化龙池边,好奇地看着池水中氤氲的乳白色灵雾,小声嘀咕着什么,林逸偶尔还会模仿昨日的龙吟,发出不成调的“吼”声,引得睿睿咯咯直笑。
家园依旧,温情依旧。可唐家兴的心,却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绳索越勒越紧。
周家修士退去时那怨毒而不甘的眼神,如同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感知里。他清晰地知道,那绝非结束,而是一个更危险、更急迫的开端。周家此次折损了颜面,更确认了“机缘”的存在,下一次卷土重来,必然是更凌厉的雷霆之势,或许就是那位闭关的周家老祖亲自出手,或许是纠集更强大的盟友,或许是动用更阴毒的法器。这处秘窟,这云雾幻阵,能挡得住一次筑基初期的强攻,还能挡得住金丹修士的含怒一击吗?还能挡得住专门针对阵法的破阵利器吗?
固守,等同于坐以待毙。将百余名孩子的性命,寄托于敌人的仁慈或这方寸之地的隐蔽上,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他必须寻求破局之道。
脚步声自身后轻轻响起,韩慧云走了过来,将一件外衫披在他肩上,柔声道:“清晨露重,当心着凉。”她的目光同样投向远方,带着忧虑,“还在想周家的事?”
唐家兴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与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他没有隐瞒,声音低沉而清晰:“周家不会罢休。此地……已非久留之所。”
韩慧云沉默了片刻,轻轻靠在他身侧:“我知道。从昨夜你击退那人,眼神里却没有半分喜悦时,我就知道了。”她顿了顿,抬起头,眼中虽有惧意,却更有一股支撑着她的韧性,“你打算怎么做?”
唐家兴深吸一口气,山间清冷的空气带着草木与泥土的腥气涌入肺腑,让他的思绪愈发清明。他转过身,面向逐渐苏醒的家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们不能永远困守于此,做那井底之蛙。需要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周家这样的势力在修真界算何等层次,那‘无情道’又是如何遍布天下。我们需要资源,需要信息,需要……寻找可能的同道,或者至少,弄清楚我们未来的敌人,究竟有多么庞大。”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剑。
“被动防御,终是下策。唯有主动走出去,了解它,适应它,最终,才能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路,才能真正地……守护住这个家。”
“走出去?”韩慧云微微一怔,这个决定比她预想的更加大胆和冒险。
“嗯。”唐家兴点头,“去最近的修真者聚集之地,青玄城。我传承的记忆碎片中有些模糊信息,那里十年一度的‘青玄大会’即将召开,算是附近区域宗门大比的前哨,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正是我们了解外界的最佳窗口。”
这时,韩辉和赵宇也注意到了父母凝重的神情,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过来。林逸和睿睿也好奇地凑近。
唐家兴看着围拢过来的孩子们,没有回避,将他的分析和决定清晰地阐述出来。他讲了周家必然的报复,讲了固守的局限,讲了外界的危险与机遇,也讲了“青玄大会”的可能。
孩子们听得屏息凝神。年长如韩辉、赵宇,脸上露出了深思和认同;林逸眨巴着大眼睛,似乎在努力理解“外面”的意思;睿睿则下意识地抓紧了唐家兴的衣角,小脸上有一丝对未知的害怕。
“爹,我跟你去!”韩辉第一个表态,胸膛一挺,眼中燃烧着斗志,“我倒要看看,外面的修士有多厉害!正好用他们试试我的拳头!”
赵宇沉吟片刻,冷静分析:“父亲所言极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对修真界的认知几乎空白,此行风险虽大,但确是必须。而且,青玄大会或许能交换到一些我们急需的物资,或者打听到关于‘情魄’相关的只言片语。”
林逸虽然不太明白那些复杂的东西,但他只听懂了一点——可以跟爹爹和哥哥们一起去新的地方玩!他立刻抱住唐家兴的腿,仰着小脸,纯净的喜魄自然流露:“爹爹,林逸也去!林逸保护爹爹!”
睿睿看着哥哥们都表态了,也怯生生地举起小手:“睿睿……睿睿也想去。睿睿可以帮爹爹认草药,和小动物说话……”他的“悲悯”灵心让他对生灵有着天然的亲和,这段时间跟着唐家兴学习辨识药材,已小有心得。
唐家兴看着眼前这群孩子,心中暖流涌动,却又沉甸甸的。他蹲下身,平视着他们,语气严肃而温和:“外面不比家里,可能会有很多危险,很多人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们,甚至可能会发生战斗。你们,真的不怕吗?”
韩辉拳头紧握:“不怕!谁敢欺负弟弟妹妹,我揍他!”
赵宇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习惯性动作),眼神睿智:“风险可控,收益可期。”
林逸用力点头:“好玩!”
睿睿虽然小脸还有些发白,却努力挺直小身板:“睿睿……睿睿会勇敢的!”
唐家兴逐一摸了摸他们的头,目光最终与韩慧云交汇。韩慧云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更改的决心,也看到了对孩子们深沉的爱与责任。她轻轻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将留下,守护这个家,照顾更小的孩子们。
“好。”唐家兴站起身,做出了最终决定,“首批外出,就定小辉、小宇、林逸、睿睿,再加石岩负责护卫。慧云,家里就交给你了。我们稍作准备,三日后出发!”
“是!爹!”被点名的孩子们异口同声,声音里混杂着兴奋、紧张,以及对未知旅程的隐隐期待。
韩辉摩拳擦掌,已经开始想象与各路高手交锋的场景;赵宇眼神闪烁,脑中飞速规划着行程和可能遇到情况的应对策略;林逸高兴地原地蹦跳,拉着睿睿转圈;睿睿则握紧了小拳头,既紧张又暗自给自己打气。
山风拂过,吹动众人的衣袂。唐家兴望着东方渐次明亮的天空,那里是青玄城的方向,也是他们即将踏出的,通往广阔天地的第一步。这一步,注定不会平坦,但为了这个家,为了脚下这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基,他必须带领孩子们,勇敢地走出去,去面对,去经历,去成长。
雏凤,终须离巢,方能清声啼鸣,震动九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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