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秦府内院笼罩在一层看似平静却暗藏焦虑的氛围中。
沈青河脚踝的扭伤已重新包扎处理，虽行动仍需搀扶，但气色已恢复大半。
谢玲儿守在一旁，细心递上汤药，眼神却不时飘向窗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书房内，烛火燃尽，只余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棂。
秦洛与秦桧对坐，案上摊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奏疏草稿。
空气凝重，唯有秦桧指尖轻叩紫檀桌面的声音，规律而沉闷，敲在人心上。
秦洛深吸一口气，将奏疏推向兄长，语气带着未消的余怒与急切：“大哥，都亭驿百条人命，虎翼营精锐尽殁，昨夜灵隐寺又险遭不测！此非寻常匪患，实乃谋逆！”
“那些黑衣人虽溃退，然其进退有度，训练有素，所着内衬、所用兵器，皆指向临安府巡防营！”
“范宗尹的门生——季陵，身为临安府尹，治下出此滔天大案，岂能脱了干系？我们必须即刻上密折，禀明官家，彻查此案！”
秦桧缓缓抬起眼皮，目光深邃如古井，不见波澜。
他并未去看那奏疏，反而将手边一盏早已凉透的茶推向秦洛，声音低沉而缓：“洛弟，你的心情，为兄明白。一夜血战，兄弟折损，心中悲愤，为兄感同身受。”
他话锋一转，指尖重重点在“范宗尹”三字上：“但，你这份奏折，凭何而定其罪？凭那些已随夜色遁去，死无对证的黑衣人？还是凭他们身上那几片极易仿制的赭红内衬与皮质肩甲？”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锐利如刀，“洛弟，你久在军旅，当知兵者，诡道也。若有人存心构陷，弄几套官兵服饰，嫁祸于临安府，岂非易如反掌？”
见秦洛欲辩，秦桧抬手止住，继续道：“即便退一万步，那些真是临安府的兵，你如何证明是范宗尹亲自下的令？ ”
“而那季陵大可推说麾下将校跋扈妄为，或干脆言称军服被盗，部下被挟持，自己不过驭下不严之过。届时，官家是信他们，还是信我们这份‘空口无凭’的密报？”
他语气加重，“无实证而动朝廷大员，乃朝堂大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秦桧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庭院中渐起的晨光，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洛弟，你莫忘了，范宗尹非是孤臣。他背后，是盘根错节的浙西旧党，在朝中互为奥援，牵一发而动全身。”
“更遑论，他手握临安城防重兵，一旦逼得太紧，狗急跳墙……这临安城，恐再生大变故。”
他转过身，眼中精光闪烁，“如今北伐在即，朝局首重安稳。陛下最忌的，便是前线未动，后方先乱。我们此刻上此密折，非但扳不倒范宗尹，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参我们一个‘诬陷大臣、动摇国本’之罪！”
秦洛紧握双拳，胸膛剧烈起伏。
他深知兄长所言句句在理，皆是老成谋国之言，但一想到昨夜惨死的兄弟，那股愤懑之气便难以平复。
他沉默了许久，终是化作一声长叹，艰难开口：“大哥之意，是让我们……暂且隐忍？”
“非是隐忍，是谋定而后动。”秦桧目光深沉，“爪牙之利，需藏于鞘中。洛弟，将这份奏折，暂且压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需你我去做。”
秦桧踱回书案，从暗格中取出一只略显陈旧、绣着并蒂莲的藕荷色香囊，轻轻放在案上。
“洛弟，”秦桧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运筹帷幄的深沉，“你再去审那个戏班班主。这次，不必用刑，将此物交予他。”
秦洛目光落在那香囊上，只见丝线虽已有些褪色，但绣工精细，显然曾被主人珍视。
他心中一惊，抬头看向兄长，眼中满是疑惑：“大哥，这是……？”
秦桧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指尖轻点香囊，缓声道：“为兄这几日，并非全然坐视。”
“暗探已查明，那戏班班主真名尤庆，乃临安人士。他有一女，名唤尤可卿，原是一名歌姬，姿容出众。”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父女二人失散多年，那尤庆之所以甘为傀儡，咬死不供，皆因其女被季陵暗中控制，以此作为要挟！”
秦洛闻言，瞳孔骤缩，心中巨震！
他万万没想到，兄长在看似按兵不动的表象下，竟已将对方的底细摸得如此透彻！更在无声无息间，布下如此关键的暗棋！
不等他发问，秦桧继续道，语气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所幸，为兄已派人暗中周旋，昨夜趁乱，将那尤可卿从季陵府中救出，现安置于一处隐秘所在，安然无恙。”
他看向秦洛，目光灼灼：“骨肉亲情，乃人之常情。尤庆为保女儿，甘受驱使。”
“如今他女已脱困，这最大的枷锁既去，他还有何理由，为那弃他女儿性命于不顾的季陵守密？”
秦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敬佩与寒意。
兄长之谋，深不见底！他双手郑重地接过那枚小小的香囊，仿佛重若千钧。这不仅是父女相认的信物，更是撬开尤庆之口，斩断季陵一臂的关键！
他挺直脊梁，抱拳沉声道：“大哥深谋远虑，小弟佩服！此物重于千钧！请大哥放心，我定说服那尤庆，让他吐露实情！”
“嗯！”秦桧微微颔首，负手望向窗外，“记住，攻心为上。让他明白，谁能真正保全他的女儿。”
秦洛不再多言，将香囊小心收入怀中，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府中地牢走去。脚步坚定，心中已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枚小小的香囊，或许将成为刺破临安迷局的第一缕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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