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鸭”号内部,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雷克斯副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血管的声音,以及舰体内部系统维持最低功耗运行时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每一毫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信息注入的进度条在控制台一角缓慢地爬行,将那条承载着复杂信息与微弱希望的简短讯息,加密成难以捕捉的粒子流,射向那片仍在顽强亮着抵抗光芒的残骸。
“信息注入完成度百分之六十二……”技术士官的声音干涩,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屏幕上,一半是那三艘如同死神般静默的“铸星者”战舰,另一半是那艘如同受伤巨兽般、挣扎着展现最后尊严的拼接残骸。那艘旗舰在发出“秩序净化”的通牒后,便再无任何新的通讯,只是其舰首的幽蓝光斑亮度在持续、稳定地提升,仿佛某种毁灭性的能量正在无声地汇聚。
“星云哨站”方面没有任何新的指令传来。超空间量子通讯的延迟和风险,使得远在数光年外的艾娜和凌夜无法进行实时指挥。所有的决断权,此刻都压在雷克斯的肩上。
“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九……”
就在进度条即将爬满的瞬间,异变再生!
那片巨大的残骸,其内部似乎发生了某种剧烈的能量冲突!几处刚刚亮起的防御炮塔光芒骤然熄灭,同时,残骸核心区域猛地迸发出一阵极其耀眼、极不稳定的能量闪光,伴随着(通过被动引力波传感器“听”到的)一阵结构扭曲撕裂的刺耳噪音!
“残骸内部发生剧烈能量爆发!读数混乱……有多个能量源过载崩溃!生命信号……生命信号急剧衰减!”传感器操作员的声音带着惊骇。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艘“铸星者”旗舰舰首的幽蓝光斑,亮度达到了顶峰!一道无法用肉眼直接观测、但通过传感器间接呈现为纯粹“秩序”形态的能量洪流——并非炽热的光束,也并非毁灭性的粒子流,而更像是一种……“现实修正”之力——无声无息地命中了残骸!
没有爆炸,没有火光,没有冲击波。
被命中的残骸区域,其物质结构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痕迹,开始从原子层面迅速瓦解、归序,转化为一种均匀的、无特征的基本粒子云。这种“净化”并非暴力破坏,而是一种更彻底的、将复杂结构强制回归至绝对简并状态的“抹除”。残骸的抵抗光芒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熄灭。那尖锐的“幽灵信号”也如同被掐断喉咙,戛然而止。
“秩序净化”,原来竟是这般景象。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有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的、对“无序”和“异常”的否定。
“信息注入完成!”技术士官几乎是吼出来的。
“紧急跃迁!现在!”雷克斯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
“暗影鸭”号的引擎在千分之一秒内超载启动,撕裂了隐匿状态,在身后留下了一道短暂的空间涟漪,舰体瞬间被拉入超空间航道,消失在原地。
就在“暗影鸭”号跃迁离开的下一秒,那道“秩序净化”的光束如同完成了任务的扫描指针,平静地熄灭。三艘“铸星者”战舰依旧悬浮在原地,冷漠地“注视”着那片正在迅速消散、化为宇宙基本背景辐射的残骸区域。它们没有追击“暗影鸭”号,仿佛那微不足道的观察者的逃离,并不值得关注。它们的任务,似乎仅仅是将这片区域的“异常”彻底清除。
片刻之后,确认“净化”完成,三艘战舰再次同步闪烁幽蓝光斑,舰体周围空间扭曲,悄无声息地没入超空间,如同来时一样神秘地消失了。
只留下一片空寂的星域,以及一些尚未完全消散的、代表着曾经存在过的复杂结构的基本粒子余烬。那片由数艘舰船残骸拼接而成的、可能承载着流亡政府最后希望的避难所,连同里面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就这样被从物理层面上彻底“抹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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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云哨站”,指挥中心。
当“暗影鸭”号紧急跃迁产生的超空间波动信号,以及其最后传回的、记录着“秩序净化”全过程和残骸最终命运的数据包,经过短暂延迟抵达时,整个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全息星图上,代表残骸的信号源彻底消失,代表“铸星者”战舰的信号源也同步消失。只有代表“暗影鸭”号的一个光点,正在沿着随机跃迁轨迹,在星图上不规则地闪烁移动,表明其已经脱离险境。
艾娜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的手紧紧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尽管早已预感到最坏的可能,但当“净化”的景象如此直观、如此冷酷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然难以承受。那不仅仅是目标的毁灭,更是一种信念上的重击——在那种超越理解的力量面前,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希望,显得如此渺小和可笑。
凌夜悬浮在一旁,闭着眼睛,眉头紧锁。他的精神感知虽然无法直接跨越光年感知现场,但通过“铸星者”碎片的剧烈反应,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秩序净化”力量的本质——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对不符合其“蓝图”的一切存在的否定。碎片在那一刻发出的共鸣,并非喜悦,也非愤怒,而是一种……完成了某项既定程序的“确认感”。
“雷克斯他们……”艾娜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们成功跃迁了,信号稳定,应该没有受到直接攻击。”一名通讯官立刻报告,“正在尝试建立稳定连接。”
艾娜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股冰冷的绝望中挣脱出来。她是领袖,她不能倒下。
“分析所有传回的数据,尤其是关于‘铸星者’战舰的行为模式、能量特征以及那种‘净化’武器的原理……尽可能分析。”她的声音恢复了镇定,但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启动最高警戒,哨站进入全面静默状态,所有对外活动暂停。”
她转向凌夜:“凌夜,你的判断是正确的。‘铸星者’的遗产……是我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抗衡的力量。它们的目标,似乎并非特指帝国或者我们,而是……一切不符合其‘秩序’定义的‘异常’。”
凌夜缓缓睁开眼,眼中带着深深的凝重:“是的。那片残骸,无论它曾经是什么,在‘铸星者’的判定中,它属于需要被‘净化’的‘无序’。而我们……我们同样属于‘异常’。这次它们放过了‘暗影鸭’号,或许是因为其威胁等级太低,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异常’程度尚未达到触发‘净化’的阈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操控悬浮椅,调出了“铸星者”碎片的数据监控界面。“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碎片与那些战舰的同源联系,让我们暴露在了它们的视野中。这次事件之后,我们不能再将‘铸星者’的威胁视为遥远的传说,它已经成为了悬在我们头顶的、比帝国更加不可预测的利剑。”
就在这时,技术官传来一个意外的消息:“长官!在‘暗影鸭’号最后传回的数据流中,我们检测到一段极其微弱、但独立于主要信息注入通道的……反馈信号!信号源……疑似来自那片残骸,就在它被彻底‘净化’前的瞬间!”
“什么?”艾娜和凌夜同时精神一振。
“信号极其微弱,加密方式古老但并非无法破解……正在尝试解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可能是那片残骸在毁灭前,回应“暗影鸭”号信息注入的反馈!是幸存者最后的遗言?还是某种自动程序发出的最终信息?
解析工作紧张地进行着。那段信号如同风中的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在噪音中。技术团队调动了所有的计算资源,结合从“静默之眼”和流亡政府遗留数据库中获取的古老密码本,艰难地剥离着覆盖在信息外的层层干扰和加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挥中心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绷。
终于,在经过近一个标准时的努力后,一段残缺不全、但意义重大的信息被成功还原,显示在主屏幕上:
“……收到……识别码……‘逐星者’……确认……非帝国单位……”
“……核心数据……‘火种’库……部分转移……备用方案……激活……”
“……坐标……(数据严重损坏)……‘遗忘回廊’……‘守夜人’……”
“……警告……‘净化者’……已苏醒……警惕……秩序……即是毁灭……”
“……愿……星光……指引……后来者……”
信息到此彻底中断。
这段残缺的信息,如同在灰烬中扒出的几块尚未完全烧毁的纸片,虽然无法拼凑出全貌,却透露出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第一,残骸内部在最后时刻,确实还有意识存在(无论是人还是AI),并且识别了“逐星者”号的识别码,确认了“暗影鸭”号信息注入的来源。
第二,他们提到了“火种”库!这很可能就是信息中提到的“种子”,是流亡政府保存的某种重要遗产——可能是科技蓝图、基因库、历史档案或是其他关乎文明存续的关键物资。信息表明,在最后关头,“火种”库的部分数据或实物被成功转移!并激活了某个“备用方案”!
第三,他们给出了一个极其模糊的新坐标指向——“遗忘回廊”,以及一个代号“守夜人”。这很可能是“火种”转移的目的地,或者是下一个可能的联络点!
第四,他们明确发出了对“净化者”的警告!这无疑指代的就是那些“铸星者”战舰!并留下了“秩序即是毁灭”的悲怆警示!
这不再是彻底的绝望!在绝对的力量碾压下,在彻底的毁灭中,依然有一丝微弱的火种,被艰难地传递了出来!那片残骸中的存在,在自知无法幸免的最后时刻,完成了他们作为“种子”守护者的最终使命——将希望,传递给了后来者!
艾娜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一种混合着悲伤、愤怒和更加坚定决心的光芒。她看向凌夜,凌夜也正看着她,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信念。
牺牲并非毫无意义。“黎明要塞”的陷落,“种子”残骸的毁灭,无数人的牺牲,换来了这条极其珍贵、用毁灭铸就的信息。
“立刻分析‘遗忘回廊’和‘守夜人’的所有相关记载!调动一切可用的数据库!”艾娜的声音恢复了力量,“联系雷克斯,确认他们安全后,规划新的航线。我们的目标改变了——”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指挥中心内所有期盼的面孔,斩钉截铁地说道:
“找到‘遗忘回廊’,联系上‘守夜人’,接手‘火种’!为了所有牺牲者,也为了我们自己的未来!”
希望,如同风暴过后岩缝中顽强探出头的小草,虽然微弱,却蕴含着冲破一切阻碍的生命力。前路依旧布满荆棘,未知的“铸星者”威胁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但“逐星者”号和“星云哨站”,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
在无尽黑暗与绝望交织而成的废墟之中,文明的余烬仿佛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但它并未熄灭——那微弱却顽强的火光,宛如一颗不屈的灵魂,正准备重新点燃希望之火,并勇敢地迈向一段充满未知和艰险的漫漫征途。这段旅程或许会布满荆棘、陷阱重重;或许会遭遇狂风骤雨、惊涛骇浪,但无论前方道路如何崎岖难行,这团文明的火种都将坚定不移地向前迈进,因为它承载着人类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期待!
(第一百零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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