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市最高档的私人会所“兰亭苑”最隐秘的“听松阁”内，气氛与几日前“云顶苑”的喧嚣截然不同。没有喧哗，没有雪茄的浓烈气味，只有一壶上等的普洱在红泥小炉上咕嘟咕嘟地翻滚，散发出沉稳的陈香。但这份看似宁静祥和的表面下，涌动的暗流却更加湍急、更加冰冷。
围坐在精致茶海旁的，只有三个人。主位上是天明集团董事长魏天明，他穿着剪裁合体的中式褂衫，面色看似平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敲击桌面的食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与不满。他的对面，坐着隆昌集团董事长沈隆昌和鼎晟资本老板钱百万。沈隆昌依旧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眼神低垂，看不出喜怒。而钱百万则显得有些坐立不安，肥胖的脸上堆着勉强的笑容，额头上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拿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魏董，沈总，”钱百万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您二位今天叫我来，是不是……那边有消息了？”他所说的“那边”，指的自然是瓜分远山集团资产的具体推进情况。
魏天明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小口，动作缓慢而刻意，让钱百万的心也跟着悬在了半空。放下茶杯，魏天明才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地扫过钱百万那张油腻而惶恐的脸。
“钱总，稍安勿躁。”魏天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事情，正在按计划推进。清江新区的地块，规划调整的初步方案已经送到了市里，沈总那边的人正在跟进。港口的股权过户手续，也在走流程。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起来，“眼下，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钱百万的心猛地一沉，急声问道：“麻烦？什么麻烦？魏董，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各方面都打点好了，快刀斩乱麻吗？”
一旁的沈隆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千斤：“钱总，商场如战场，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远山集团的资产盘子太大，债务关系错综复杂，尤其是……涉及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还有……部分债权人的情绪，比较激动。现在有不少人盯着，动作太大、太快，容易授人以柄，引发不必要的关注和……反弹。”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钱百万一眼，“特别是酒店和商业体那块，涉及的供应商、小业主最多，债务也最乱，处理起来，需要格外谨慎啊。”
钱百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听出来了，这是要把最难啃的骨头、最可能引爆火药桶的雷，往他这边推！当初说好三家联手，现在遇到阻力，魏天明和沈隆昌就想把他顶到前面去当挡箭牌？
“魏董！沈总！话不能这么说吧！”钱百万激动地提高了音量，脸上的肥肉都在抖动，“当初可是说好的，三家一起承担风险！酒店和商业体是块硬骨头，我鼎晟资本认了！但前提是清江新区的地和港口的股权要顺利到位，用那边的收益来支撑这边的整合和安抚！现在你们那边一有风吹草动就想慢下来，把我一个人架在火上烤？这……这不合规矩吧！”
魏天明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厉色，但语气依旧控制着：“钱总，你误会了。不是我们要慢，是要‘稳’！确保万无一失！你和远山酒店那些供应商、小业主的债务纠纷，是明摆着的事，迟早要解决。早解决比晚解决好！趁着现在专案组的注意力还在查贺家父子的刑事案上，你先把这些民事纠纷理顺了，该安抚的安抚，该切割的切割，把基础打牢，后面我们接手新区和港口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这叫分进合击，你明白吗？”
“我明白什么？！”钱百万几乎要跳起来，他感觉自己是上了贼船，现在船要沉了，另外两人想把他踹下水，“魏天明！你别跟我唱高调！分进合击？我看是让我去当炮灰填坑！那些供应商是好惹的？那些小业主是省油的灯？贺家倒了，他们正愁找不到债主呢！我现在冒头，不就是自投罗网，让他们把我生吞活剥了？！没有新区和港口的真金白银进来，我拿什么去安抚？拿什么去切割？空口白牙吗？！”
沈隆昌轻轻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让激动的钱百万稍微冷静了一点。沈隆昌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劝诫”：“钱总，稍安勿躁。魏董的意思，是让你先稳住局面，不是让你去硬碰硬。策略可以灵活嘛。比如，是否可以找一些……有分量的中间人，先去探探口风，做个缓冲？或者，先从债务关系清晰、矛盾较小的部分入手，做出一个积极解决的姿态？关键是表明态度，赢得时间。只要我们这边大局一定，你还怕那些小鱼小虾能翻起什么浪花？”
钱百万死死盯着沈隆昌，又看看面无表情的魏天明，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他明白了，这两人根本就没打算和他共担风险！他们是想让他先去趟雷，去承受第一波冲击，等他把最脏最累的活干完了，把危险排除了，他们再从容不迫地来摘取最丰硕的果实！如果自己搞不定，引火烧身，他们很可能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甩掉，甚至落井下石！
“好……好一个分进合击！好一个灵活策略！”钱百万惨笑一声，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我钱百万在清风市混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被你们当猴耍！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钱百万没了你们，就活不下去了？！”
魏天明脸色一沉，语气骤然变冷：“钱百万！注意你的言辞！现在是讨论解决问题的方案，不是听你发泄情绪！这个联盟，是你自愿加入的！利益与风险共存，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如果你觉得委屈，觉得风险太大，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只不过，之前投入的那些资源和人脉，可就都打水漂了。而且，以后清风市的生意场上，还有没有你鼎晟资本立足之地，可就难说了！”
赤裸裸的威胁！钱百万浑身一颤，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知道魏天明不是在吓唬他。失去了这个联盟的庇护，又得罪了魏天明和沈隆昌，他在清风市将寸步难行。可是，继续走下去，前面分明是万丈深渊！
看着钱百万失魂落魄的样子，魏天明和沈隆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魏天明语气稍缓，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钱总，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虽然有些困难，但只要我们三家精诚团结，共渡难关，未来的回报将是巨大的。这样吧，你先按沈总说的，想办法稳住酒店那边的局面。我和沈总这边，也会加快进度，尽快落实新区和港口的事宜，争取早日有资金过来支援你。如何？”
钱百万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他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越是挣扎，缠得越紧。
“我……我知道了。”钱百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无力，“我会……想办法先稳住局面。”
“这就对了嘛。”魏天明脸上露出一丝虚伪的笑容，“来，喝茶，喝茶。办法总比困难多。”
钱百万机械地端起茶杯，却觉得那温热的液体如同冰水般刺骨。脆弱的联盟关系出现了清晰的裂痕，猜忌和怨恨的种子已然种下。这场分赃盛宴，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在和谐中进行。而远在风暴眼之外的楚峰，正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等待着最佳时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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