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刚过，天边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清风市招待所的小院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院子里停着两辆擦拭得锃亮的黑色轿车，发动机盖子上还凝结着些许露水。这是省里特意安排，来接工作组同志们返程的专车。
工作组的成员们已经提着简单的行李，陆陆续续来到院子里。没有太多喧哗，大家沉默地站着，或低声交谈几句。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共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较量，此刻分别，难免有些伤感。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和一种淡淡的离愁。
楚峰和林雪见几乎是同时从招待所楼里走出来的。楚峰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旅行包，林雪见则是一个稍小些的帆布行李袋。两人在门口相遇，脚步都顿了一下。
“都收拾好了？”楚峰先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晰。
“嗯，没什么东西，就几件衣服。”林雪见点点头，下意识地捋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她今天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看起来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
两人并肩走向院子里的汽车。其他组员看到他们，纷纷打招呼，气氛稍稍活络了一些。但那种即将分离的压抑感，依然挥之不去。
司机已经打开了后备箱。大家开始把行李放进去。楚峰的包不大，他轻松地放了进去。轮到林雪见时，她的行李袋看着不重，但往车上放时，胳膊似乎抬得有点吃力。
“我来。”楚峰很自然地伸出手，托住袋底，帮她稳稳地送了进去。
“谢谢。”林雪见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两人的手指有瞬间的触碰，又迅速分开。
所有行李都安置妥当。大家站在车边，互相看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刘走过来，用力拍了拍楚峰的肩膀：“楚组，回去保持联系！以后到省城，可得找我喝酒！”
“一定，刘大哥。”楚峰笑着回应，心里也有些发酸。
小王和小李几个年轻人，则是红着眼圈，互相约定着以后要常聚。林雪见被几个女组员围着，低声说着悄悄话，不时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最终，分别的时刻还是到了。按照安排，楚峰和另外几位回省城的同志坐第一辆车，林雪见和返回其他地市的同志坐第二辆车。
大家开始依次上车。楚峰站在第一辆车的车门边，和每一位上车的同事握手、道别。轮到林雪见时，她走在最后。她先是和第一辆车里已经坐下的同事挥了挥手，然后走到了楚峰面前。
院子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薄雾尚未散尽，萦绕在两人周围。
“路上……小心。”林雪见抬起头，看着楚峰。她的眼睛清澈，此刻带着明显的不舍和关切，“回到省城，记得按时吃饭，你的胃……还有肩膀，一定要记得去医院看看。”这些话，她说的很自然，却透着超越普通同事的关心。
楚峰看着她，心中暖流涌动，又夹杂着离别的酸楚。“我知道，你也是。”他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记住这个清晨的每一个细节，“这段时间，辛苦了，林雪见。谢谢你。”他的感谢，包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内容。
林雪见的嘴角微微牵动，露出一丝浅浅的、带着苦涩的笑意：“彼此彼此。”她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从随身背着的小布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塞到楚峰手里，“这个……你带着。路上要是胃不舒服，含一片。”
楚峰低头一看，袋子里是一条不算时尚的围巾，还有一盒胃药，他心头猛地一热。他握紧了这个袋子，一种暖意传遍全身。
“林雪见……”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声音有些低哑。他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身。
林雪见也仰头看着他，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愫，有期待，也有慌乱。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院子里薄薄的雾气，仿佛为这分别的场景增添了一层朦胧的诗意，也模糊了那条本该清晰的道别界线。
就在楚峰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有什么动作，而林雪见的眼睫轻轻颤动之时——
“楚组，林姐，上车了！时间差不多了！”第一辆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喊了一嗓子。他嗓门洪亮，瞬间打破了这凝滞的、充满张力的瞬间。
两人像被惊醒一样，同时后退了半步。楚峰迅速将那小包饼干塞进了裤子口袋，动作有些仓促。林雪见的脸颊泛起红晕，低下头，掩饰着自己的失态。
“好，就来！”楚峰应了司机一声，然后转向林雪见，清了清嗓子，“那……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嗯，一路平安。”林雪见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但眼神依旧泄露了她的情绪。
楚峰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他没有立刻关上车门，而是透过车窗，看着林雪见走向第二辆车。
司机发动了引擎，车轮缓缓转动。楚峰透过侧窗，看到林雪见站在第二辆车旁，并没有立刻上车，而是望着他这边。隔着渐渐拉开的距离和尚未散尽的晨雾，她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但楚峰能感觉到她的目光。
他抬起手，隔着车窗挥了挥。
林雪见也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然后，楚峰关上了车门。车子驶出招待所的小院，拐上了空旷的街道。他没有回头，只是透过后视镜，看到第二辆车也缓缓启动，驶向了另一个方向。两辆车的车辙，在湿润的沙石路面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向着远方延伸，最终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楚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口袋里那个袋子，一直紧紧握在手上，刚刚结束的一切。车窗外的世界渐渐苏醒，早起的行人，开始营业的早点摊，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们……熟悉的日常生活场景一幕幕掠过，但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清风市那几个月的紧张、压力、并肩作战的情谊，以及那未及言明便已天各一方的情感，像一场浓烈的梦，此刻梦醒，只剩下满腔的怅惘和空落。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省城的公路上。路两旁的田野和村庄在晨光中显得宁静而祥和。楚峰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心中明白，一段刻骨铭心的旅程结束了。他带回了案件的胜利，带回了组织的认可，也带回了一份深藏心底、刚刚萌芽却不得不暂时封存的情感。前方的路还很长，省城等待他的，将是新的岗位，新的挑战，以及更多未知的风雨。而那个在晨雾中与他挥别的身影，将成为他关于清风市最温暖也最复杂的记忆。车辙向远，心事如尘，随风扬起，却不知将飘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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