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工作组的成立，暂时遏制了周远航试图快速引入“江东信达”公司的图谋，但楚峰的压力并未减轻。工作组由常务副县长周远航任组长，楚峰和县审计局局长、财政局局长等人任副组长。周远航名正言顺地掌握了主导权。
工作组第一次会议，周远航就定下了“高效、务实、特事特办”的基调。他要求审计、财政等部门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对永利沙场的清产核资，同时“建议”工作组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办）同步与几家“有实力”的投资公司进行接触，其中“江东信达”被列为重点对象。
楚峰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右侧，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钢笔。他的对面，周远航正襟危坐，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视着与会的每一个人。
同志们，周远航清了清嗓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县委、县政府把永利沙场这个重担交给我们，是对我们的信任。我们必须以最高的效率、最务实的态度，尽快解决问题。
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我建议，采取双线并进的工作思路。一方面，审计、财政等部门要在一周内完成对永利沙场的清产核资；另一方面，工作组办公室要同步与几家有实力的投资公司进行接触。时间不等人啊，工人们还等着发工资过年呢。
楚峰的眉头微微皱起。他放下钢笔，开口道：周县长，我理解尽快解决问题的迫切性。但是，在资产情况没有完全摸清之前就启动谈判，会不会太仓促了？这不符合程序，也容易造成信息不对称。
周远航微微一笑，语气依然温和：楚峰同志的顾虑很有道理。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就要有非常之策。我们要敢于创新工作方法嘛。
他转向与会的其他成员：审计局王局长，财政局李局长，你们觉得呢？
审计局局长王明推了推眼镜，谨慎地说：一周时间确实紧张，但如果加派人手，加班加点，应该能完成初步评估。
财政局局长王兴强立即附和：是啊，工人的情绪确实不能再拖了。特事特办，也是无奈之举。
楚峰的心沉了下去。他清楚地感觉到，工作组内部已经形成了以周远航为核心的默契。
果然，在接下来的分工中，周远航巧妙地架空了楚峰。工作组办公室设在县政府办，由周远航的心腹、县府办副主任张涛具体负责。所有关于永利沙场的资料，都要先报送工作组办公室。
散会后，楚峰特意留了下来。他走到周远航身边，低声道：周县长，关于工作组的工作流程，我还有一些建议。
周远航正在整理文件，头也不抬地说：楚峰同志，你的能力我很欣赏。但是工作组的工作千头万绪，我们要相信具体办事的同志。你就把主要精力放在河阳镇的日常工作吧，工作组这边有重要进展，我会及时通知你的。
这话说得客气，但意思很明确：你被边缘化了。
楚峰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会议室。走廊里，他遇到了一脸忧色的李建新县长。
会开完了？李建新问道。
楚峰点点头，把会议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李建新叹了口气：周远航这一手玩得漂亮啊。名义上让你当副组长，实际上把你架空了。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楚峰说，不过，我总觉得周远航急着引入投资方，背后另有文章。
你是说...江东信达？
没错。这家公司出现得太巧了，而且周远航对它特别关照。
李建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多留个心眼。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回到河阳镇政府，楚峰发现气氛有些异样。干部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几分闪烁，打招呼的声音也比平时少了几分热情。
楚镇长，您回来了。党政办主任老周迎上来，语气恭敬中带着疏离，刚才县政府办来电话，要求我们把永利沙场的所有档案资料都送到工作组办公室。
所有资料？楚峰皱眉，包括原始凭证？
是的，张涛副主任特别强调，要最详细的资料，说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
楚峰的心头涌起一股怒火。这是要把他完全排除在核心信息之外啊。
知道了。他强压怒火，按照要求办吧。
走进办公室，楚峰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桌上的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最新的网络舆情。与前几天直接攻击他官商勾结不同，现在的帖子开始转向质疑他的工作能力。
一篇题为《深扒河阳镇长楚峰：是能吏还是酷吏？》的帖子，详细列举了他主政河阳镇期间的几个争议决策。花谷项目征地过程中与几户钉子户的冲突，被描述成暴力执法；整顿镇容镇貌时与流动商贩的矛盾，被说成不顾民生。
这些事当时都有特殊背景，也经过了合法程序，但经过断章取义和煽动性解读，确实很容易误导不明真相的群众。
楚峰关掉网页，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种软刀子杀人，比直接的攻击更加阴险。它不直接指控你违法乱纪，而是质疑你的能力和作风，让你在群众中的威信一点点流失。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奚梦瑶打来的。
楚峰，有重要发现。
你说。
老枪查到了江东信达的实际控制人。表面上的法人代表是个傀儡，真正的话事人叫赵瑞龙。
赵瑞龙？什么背景？
来头不小。奚梦瑶的声音有些紧张，他是省里有名的资本掮客，跟好几个退下来的省级领导子弟关系密切。专门做低买高卖的生意，手法很厉害。
楚峰的心猛地一沉。果然牵扯到了更深的背景。
还有更麻烦的，奚梦瑶继续说，我通过银行系统的朋友查到，江东信达最近资金链很紧张，正在到处融资。
资金链紧张？楚峰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他们哪来的钱接手永利沙场？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怀疑他们是想空手套白狼，先低价拿下资产，再用资产去抵押融资。
楚峰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如果真是这样，那工人们的利益根本得不到保障。
傍晚时分，亲自来到楚峰的办公室。这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总是神出鬼没，这次他带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楚镇长，我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老枪打开电脑，调出一段监控录像，这是永利沙场那个失踪的包工头，在闹事前三天的行踪。
画面显示，那个包工头在省城的一家高级餐厅出现，与他共进晚餐的，赫然是赵瑞龙的一个马仔。
虽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时间点太巧合了。老枪说。
还有其他证据吗？
老枪又调出几张银行流水截图，那个包工头的账户，在闹事前收到过一笔二十万的汇款，经过三次转账，最终追溯到一家贸易公司。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就是赵瑞龙。
楚峰仔细查看着这些证据，虽然还不能构成完整的证据链，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周远航和赵瑞龙的关系查清楚了吗？
这个比较难。老枪摇摇头，他们很谨慎，从不直接接触。不过我找到了周远航在省政策研究室工作时的司机，他说周远航和赵瑞龙有过几次私人聚会，地点都很隐蔽。
楚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现在，整个阴谋的轮廓已经清晰了：周远航利用职权，试图将永利沙场低价处置给赵瑞龙的江东信达；赵瑞龙则通过煽动工人闹事和舆论压力，逼迫政府就范。
楚镇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老枪问道。
楚峰沉思良久，说：两条腿走路。第一，你要继续深挖，最好能找到那个失踪的包工头，他是关键证人。第二，我要把这些信息巧妙地出去。
泄露？老枪有些不解。
楚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我要让工作组内部对江东信达产生怀疑，延缓谈判进程。同时，这也是在打草惊蛇，看看周远航会有什么反应。
第二天，楚峰特意约审计局局长王明在县委食堂。
王局长，最近辛苦了啊。楚峰端着餐盘在王明对面坐下，永利沙场的审计工作进展如何？
王明叹了口气：时间太紧，任务重啊。周县长要求一周内出报告，我们全局都在加班。
理解理解。楚峰点点头，看似随意地说，不过我听说，那个江东信达公司，最近资金链好像不太乐观啊。
王明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是吗？这我倒没听说。
我也是听省城金融圈的朋友说的。楚峰压低声音，这家公司背景挺复杂的，实际控制人是个叫赵瑞龙的，在省里很有名。
王明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楚镇长，这个消息可靠吗？
应该可靠。所以我在想，如果真要引入投资方，是不是应该更谨慎一些？万一对方资金出问题，工人们的工资又没着落了。
王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同样的对话，楚峰又在财政局局长王兴强时重复了一遍。
效果很快就显现了。在接下来的工作组会议上，王明和王兴强对引入江东信达的态度明显变得谨慎起来。
周县长，王明说，我们对永利沙场的初步评估发现，其实际价值可能比账面价值高出不少。如果仓促处置，可能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
王兴强也附和道：是啊，而且我们了解到，江东信达公司近期资金状况可能不太理想。是不是应该对他们进行更严格的资信审查？
周远航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两位局长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工人们等不起啊。这样吧，资信审查可以同步进行，但谈判不能停。
会议结束后，周远航特意叫住了楚峰。
楚峰同志，周远航的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容，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我听说，你最近在工作组内部散布了一些关于江东信达公司的？
楚峰心中一惊，但表面不动声色：周县长误会了。我只是在和同事们交流工作时，提到了一些了解到的情况。毕竟，我们要对工人们负责，对国有资产负责。
周远航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突然笑了：说得对，负责很重要。不过，有些消息真真假假，还是要以官方渠道为准啊。
谢谢周县长提醒，我会注意的。
看着周远航离去的背影，楚峰知道，这场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周远航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接下来的反击只会更加猛烈。
他拿出手机，给奚梦瑶发了一条信息：
加快进度，我们需要更多证据。特别是周远航和赵瑞龙之间的直接联系。
又给发了一条：
重点查周远航及其亲属的资产情况，特别是近期的大额收支。
放下手机，楚峰走到窗前。夜色中的河阳镇灯火阑珊，远处清水村的方向，花谷的夜景工程已经亮起，像一条蜿蜒的光带。
这片土地，这些百姓，他绝不能让他们成为某些人谋取私利的牺牲品。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走下去。这不仅是一场权力斗争，更是一场正义与邪恶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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