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热浪裹挟着蝉鸣,汹涌地拍打着筒子楼斑驳的墙壁。苏晚月的小小“工作室”——那间不足十平米、原本堆放杂物的隔间,此刻更像一个蒸笼。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滚落,砸在缝纫机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印记。空气中弥漫着棉布、染料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她直起有些僵硬的腰背,手指拂过工作台上堆叠如小山的成品——整整五十件蝙蝠衫。宽大的袖口,松垮的廓形,大胆拼接的红白蓝三色条纹,在这个满眼灰蓝工装和碎花衬衫的年代,它们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生机勃勃。这是她根据前世模糊记忆里一部港台电影海报上的款式,再结合手头有限的碎布头,绞尽脑汁设计拼凑出来的孤注一掷。
指尖拂过那柔软又略显粗糙的布料,苏晚月的心却沉甸甸的,没有半分喜悦,只有被热浪和未知前途蒸腾出的焦灼。这些“奇装异服”,真的能卖出去吗?会不会像上次那批过于前卫的踩脚裤一样,在夜市里无人问津,最终只能压箱底,变成一堆占地方又耗心血的废布?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前世,也是在这个闷热的季节,她满怀希望缝制的第一批裙子,最终是如何在国营商店采购员挑剔的白眼下,被贬得一文不值,血本无归。那种冰冷的绝望,仿佛就蛰伏在眼前这片色彩斑斓的布料之下,随时准备噬咬她刚刚燃起的微小火苗。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忧思。门外传来张姐压低却掩不住兴奋的嗓音:“月妹子!快开门!王强来了!”
王强?那个总穿着花衬衫、说话带着点南方腔调的“倒爷”?苏晚月心头一跳,迅速拉开门栓。
门外的王强果然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额头汗津津的,但那双精明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他没等进门,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苏晚月身后堆积的蝙蝠衫,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响亮的“嚯!”
“苏老板!神了!”王强一步跨进来,也顾不上热,随手抓起一件红白蓝拼接的蝙蝠衫,手指捻着布料,眼神却像在掂量黄金,“就这个!对,就这个味儿!我跑了好几个厂子,全是老掉牙的款式,死气沉沉!你这…你这简直是…时髦炸弹啊!”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把衣服往自己身上比划着,“你看这袖子!这颜色!这感觉!我在广州十三行都没见过这么…这么有劲儿的!”
“王哥,真…真能行?”苏晚月嗓子有些发干,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王强的反应像一剂强心针,但前世失败的阴影太重。
“行?太行了!”王强把衣服小心地放下,眼睛放光地盯着苏晚月,“有多少?我全要了!不,不够!你还能做多少?我包圆儿!”他搓着手,一副生怕苏晚月反悔的样子,“就这个款,这个料,三块五一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结!怎么样?”
三块五!苏晚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这价格远超她的预期!一件的成本,算上布料、线、还有她没日没夜的人工,撑死也就一块出头!五十件…那就是一百七十五块!她前世在厂子里累死累活,一个月也才三十多块工资!这笔钱,足够她支付拖欠张姐的工钱,买下那台她觊觎已久的二手锁边机,还能有结余去进更多更好的布料!
狂喜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连日来的焦虑和疲惫。但苏晚月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刺痛让她强行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不能得意忘形。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尽量平稳:“王哥爽快。这里五十件,你先拿去。剩下的…我得看看料子情况,最快也要三天后。”
“成!三天就三天!”王强二话不说,直接从鼓鼓囊囊的腰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票子。最大面值是十块的“大团结”,更多的是五块、两块甚至一块的毛票,厚厚一沓,散发着油墨和汗渍混合的味道。他麻利地数出十七张“大团结”和五块零钱,塞到苏晚月手里,“点点!一百七十五,一分不少!”
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钞票压在苏晚月的掌心。那真实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贯穿她的四肢百骸。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仿佛抓住的不是钱,而是溺水之人终于攀住的一根浮木,是这暗无天日的前路中,劈开的第一道希望之光!
“谢…谢谢王哥。”她声音有些发哽,努力想挤出个笑容,嘴角却僵硬地牵扯着。
“谢啥!是我谢你!苏老板,你是这个!”王强竖起大拇指,脸上笑开了花,“三天后,还是这个点,我准时来拉货!有多少要多少!你可千万别放我鸽子!”他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五十件蝙蝠衫捆扎好,扛在肩上,风风火火地走了。
门关上,隔断了走廊的喧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苏晚月一个人,和她手里那沓沉甸甸的、散发着诱人气息的钞票。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只有她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隆隆作响,盖过了窗外的蝉鸣和远处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低下头,近乎贪婪地看着手里那叠钱。粗糙的纸币边缘摩擦着指腹,油墨的味道钻进鼻腔。一张,两张,三张…她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动作笨拙又虔诚。手指捻过那些带着不同折痕和污渍的票子,指尖的触感无比真实。十七张大团结,还有五块钱零票,不多不少,整整一百七十五块。
这不是梦。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热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了。前世那些绝望的画面——丈夫的冷眼,继母的刻薄,周文斌虚伪的笑容,冰冷的仓库,还有最后那刺骨的江水…如同走马灯般在模糊的泪光中飞速闪过。那些屈辱、无助、冰冷的绝望,此刻都被掌心这团滚烫的、实实在在的“希望”灼烧着,驱散着。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紧握着钞票的手背上,又迅速被粗糙的纸张吸收,洇开深色的水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抑制不住地剧烈耸动。
重生回来,多少个提心吊胆的夜晚?多少次枕着冰冷的剪刀入睡?多少次在赵玉芬的刻薄和陆行野的沉默里独自吞咽苦涩?她像一株在石头缝里挣扎的野草,拼尽全力,只为汲取一丝活下去的养分。而此刻,这沓钞票,就是她拼命挣扎后,从贫瘠土壤里汲取到的第一滴真正的甘泉!它证明了她苏晚月的路,没有错!她靠着自己这双手,也能在这冰冷的世间,挣出一条活路来!
“成了…真的成了…” 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呜咽,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委屈和恐惧,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裤子的布料,也浸湿了那沓被紧紧攥在手心、几乎要揉皱的钞票。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才稍稍平复。苏晚月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痕。眼睛红肿,鼻尖也红红的,但那双眸子深处,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光亮,一种破土而出的、野草般的坚韧和决心。
她撑着地面站起身,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透过蒙尘的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筒子楼下的院子里,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跑过,留下一串无忧无虑的笑声。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但苏晚月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低头,再次看向手中那沓被泪水打湿又捂得温热的钞票。指尖拂过一张张纸币,那粗糙的质感此刻却充满了力量。这不仅仅是钱,这是她的命根子,是她在这荆棘丛生的世界里,亲手锻造出的第一把护身的利刃!
小心翼翼地将钱分成几份,最大的一叠用旧报纸仔细包好。她的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逡巡,最终落在那台沉默的、沾着线头和布屑的缝纫机底座上。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焊死的铁皮暗格,是她前两天特意清理出来的。
她蹲下身,费力地撬开一块松动的铁皮,将包好的钱塞进那狭小黑暗的空间里。又将剩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塞进贴身的衣兜,另一份更少的零钱,准备等会儿去结清张姐的工钱。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然而,就在她准备直起身时,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枕下——那里,安静地躺着那把黄铜剪刀。冰冷的刃口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刺目的、不容忽视的寒光。
狂喜的心湖里,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冰,瞬间激起一片冷冽的涟漪。苏晚月嘴角那抹刚刚绽放的笑意,缓缓凝固了。
陆行野冰冷审视的目光,赵玉芬那淬毒般的笑容,周文斌看似温和实则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有陆行邦那阴鸷的眼神…这些面孔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闪过。
一百七十五块,在这个年代是一笔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巨款”。它能买来缝纫机,买来布料,买来她事业起步的基石。但它也可能…成为一张催命符。
怀璧其罪。
这筒子楼里,墙壁薄得像纸,哪家夫妻拌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王强扛着那么大捆“奇装异服”出去,难保不引起有心人的注意。这笔钱,绝不能露白!枕下的剪刀,依旧是她最后、也是唯一的防线。
狂喜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清晰、更加沉重的危机感。她走到床边,指尖拂过那冰冷的黄铜剪刀柄,熟悉的触感带来一种病态的安全感。她将它握在手里,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带着杀气的冰凉,然后再次郑重地、深深地塞回枕头底下。柔软的枕头被顶起一个尖锐的凸起,像一根随时准备刺出的毒刺。
窗外,阳光正好,蝉鸣依旧喧嚣。但苏晚月知道,这片刻的安宁下,是汹涌的暗流。她攥紧了贴身处那份零钱,感受着纸币边缘硌着皮肤的微痛。这第一桶金带来的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一种掺杂着巨大不安的、沉甸甸的清醒。
路还很长,风暴,随时可能来临。她必须藏好这笔钱,也必须握紧枕下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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