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昏黄的光晕在狭窄的作坊里跳跃,将墙面上挂着的几件刚裁剪好的靛蓝色布料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棉布特有的生涩气息,混合着机油和淡淡的汗味。十台老旧的“飞人牌”缝纫机整齐地排列着,此刻却寂静无声,像一群陷入沉睡的钢铁怪兽。女工们围坐在中间空地上的小马扎上,人手端着一个粗瓷大碗,碗里是飘着几片菜叶的清汤寡水面条,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气压。
“月姐,”张姐放下几乎没动过的碗,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不是俺们不使劲,这…这帆布也太硬了!针脚跑不直,针尖崩断了好几根,这…这咋做啊?”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立刻激起一片低低的附和。
“是啊,踩得脚底板都麻了,一天也缝不出一条裤腿……”
“就是,这布跟砂纸似的,手都磨秃噜皮了!”
“月姐,咱还是想法子弄点软和的布吧?这活计…太难了!”
苏晚月坐在唯一一张旧书桌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摊开的一本旧时装杂志——那是她用五斤粮票从废品站换来的宝贝。杂志上,模特身上挺括帅气的工装裤线条利落,充满了力量感。那是她为“晚风”选定的第一个拳头产品,是她对抗这冰冷现实的第一声呐喊。可眼下,这梦想正被粗糙的军用帆布和女工们的沮丧狠狠撕扯。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疲惫和怀疑的脸。她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普通女工,信任她这个“小作坊主”才聚在一起,为了多挣几块钱贴补家用。周文斌断了碎布头的供应,陆行野送来的这批军营处理帆布,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却也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心,沉甸甸地坠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她不能乱,更不能倒。她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作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崭新涤卡中山装、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他三角眼一扫,脸上堆起油腻的笑容,手里捏着一张盖着红章的纸,径直拍在苏晚月面前的书桌上,震得油灯火苗一阵乱晃。
“苏老板,忙着呢?”来人正是附近国营被服厂管后勤的副主任,王大富,也是周文斌的一条走狗。他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看看,这是你们‘晚风作坊’送来的样品裤?就这?”他指着桌角一条用帆布试做的工装裤,夸张地啧啧摇头,“硬得能当搓衣板!线头歪歪扭扭,针脚大的能跑马!就这质量,也敢接我们厂工会的订单?我看你们是存心糊弄工人阶级!”
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苏晚月脸上:“我们被服厂那可是国营大厂!讲究的是质量第一!你们这种小作坊的破烂货色,白送我们都嫌占仓库!这订单,作废了!” 说着,就要把那张订单收据撕掉。
作坊里一片死寂。女工们吓得大气不敢出,纷纷低下头。张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屈辱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苏晚月的心脏,周文斌那张虚伪的笑脸仿佛就在眼前晃动。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就在王大富的手指即将碰到订单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快如闪电般按在了那张薄薄的纸片上。
“王副主任,”一个低沉冷硬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刀,瞬间劈开了作坊里凝滞的空气,“质量好坏,不是靠嘴皮子定的。”
苏晚月猛地转头。
陆行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填满了门框,挡住了外面最后一点暮色。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寒潭深水,平静地落在王大富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
王大富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认得陆行野,更清楚这位转业军官在本地军政系统里留下的传说和分量。“陆…陆同志?您怎么…”
陆行野没理他,目光转向桌上那条被嫌弃的帆布工装裤。他伸出手,不是像王大富那样用指尖嫌弃地捏,而是直接将其抓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力量感。
“帆布,是硬。”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但硬,不是缺点。耐磨,抗造,经得起摔打。”他抖开裤子,粗糙的手指划过厚实的布料,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裤缝、口袋、每一个关键的受力点。然后,在所有人,尤其是王大富惊愕的目光中,他双手抓住裤腰和裤脚,猛地发力!
“嗤啦——!”
令人牙酸的布料撕裂声并没有响起!
那条被王大富贬得一文不值的帆布工装裤,在陆行野灌注了强大力量的双臂拉扯下,发出了沉闷的“嘣嘣”声,坚韧的帆布纤维被绷紧到了极致,却硬生生抗住了这股足以撕裂普通棉布的力量!裤缝的线迹在巨大的张力下,反而显得更加紧密牢固!
陆行野手臂上青筋微微贲起,持续了足足三秒,才缓缓卸力。裤子恢复原状,除了被他握紧的地方有些褶皱,竟完好无损!他将裤子往王大富面前一递,声音平淡却像重锤砸下:“王副主任,你要的‘质量’,够不够?”
王大富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坊。他张着嘴,看着那条在他眼里“破烂”的裤子,又看看陆行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冷汗瞬间从额角渗了出来。他带来的两个青年更是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这…这…”王大富嗫嚅着,想狡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陆行野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订单,有效。”陆行野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苏晚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做出来。有多少,他们要多少。” 这句话,既是对王大富的宣判,也是对作坊所有人的定心丸。
王大富脸皮抽搐了几下,最终在陆行野无形的威压下,灰溜溜地抓起那张差点被他撕掉的订单,带着两个跟班,像被戳破的气球,臊眉耷眼地挤出了作坊门,连句场面话都没敢撂下。
作坊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女工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压抑后释放的惊叹和欢呼!看向陆行野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我的天!陆同志这手劲儿…”
“帆布真这么结实?!”
“月姐!订单保住了!保住了啊!”
“陆同志太厉害了!”
张姐更是激动地抹了把眼睛,声音哽咽:“月姐,俺们…俺们能行!这布硬,俺们就多下力气,针断了换新的!俺们肯定把这裤子做好!”
苏晚月站在那里,像被施了定身法。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看着陆行野,看着他随手将那条证明了一切的帆布裤放回桌上,看着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硬表情,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只是随手拂去了桌上的灰尘。
没有解释他为何出现,没有一句多余的安慰,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只是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然后转身,高大的身影再次融入门外渐深的暮色里,如同来时一样突兀而沉默。
只有桌上那条承受了巨力却毫发无损的帆布工装裤,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那种冷冽而刚硬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他的存在。
“月姐?”张姐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胳膊。
苏晚月猛地回神,指尖冰凉,心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滚烫。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层因绝望和屈辱而蒙上的灰霾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取代。她挺直脊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女工们的议论,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姐妹们!”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都听见了?陆同志说了,这帆布,耐磨抗造!”苏晚月拿起那条“英雄裤”,高高举起,靛蓝色的布料在油灯下反射出坚韧的光泽,“硬,怕什么?咱们的心气儿,比它还硬!针断了?换!手磨破了?缠上布!踩不动?轮流上!一人踩半钟头!”
她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张脸:“国营大厂瞧不上咱的‘破烂’?咱就做出让他们挑不出刺的‘宝贝’!让他们王大富之流,把今天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回去!”
“对!吞回去!”
“月姐说的好!”
“俺们拼了!”
女工们被彻底点燃了,连日来的沮丧和怀疑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带着狠劲的斗志。
“开灯!上工!”苏晚月的声音斩钉截铁。
昏黄的白炽灯泡被拉亮,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阴影。女工们像听到了冲锋号的战士,纷纷丢下饭碗,快步回到自己的缝纫机前。
“咔嚓!”
“咔嚓!咔嚓!咔嚓!”
张姐第一个坐下,深吸一口气,布满老茧的脚重重踩下踏板!老旧的“飞人牌”缝纫机发出一声沉闷而有力的启动声,机针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扎向厚实的靛蓝色军用帆布!
紧接着,第二台、第三台…十台缝纫机相继发出怒吼!针尖刺透坚韧布料的“笃笃”声密集如鼓点,压线轮滚动的“嗡嗡”声汇聚成一片低沉而澎湃的轰鸣!整个作坊都在震动,空气仿佛都被这充满力量的机械律动点燃!
机油混着新布的味道更加浓烈地弥漫开来,女工们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手臂因为对抗布料的硬度而绷紧,眼神却亮得惊人。那轰鸣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一曲用汗水和倔强谱写的战歌!是绝境中撕开的口子,是向冰冷现实发起的冲锋号角!
苏晚月站在轰鸣的中心,感受着脚下地板传来的震动,听着这震耳欲聋的“晚风”初啼。她拿起那条被陆行野证明过的帆布裤,手指抚过上面紧密结实的针脚。冰冷的帆布触感下,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男人手掌的温度和那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心墙,在机器的轰鸣和这无声的守护中,悄然又裂开了一道缝隙。她看着门外沉沉的夜色,陆行野离去的方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这条生路,是他用沉默的强横,硬生生劈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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