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了,苏晚月像一尊被抽干了魂魄的泥塑,枯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作坊大门上那两道刺眼的交叉封条,在昏黄的光线下如同两道狰狞的伤疤,烙在她的眼底。空气里弥漫着灰尘、浆糊和未散尽的布料染料混合的颓败气味,压得人透不过气。女工们绝望的哭泣、缝纫机戛然而止的嗡鸣、红头文件上冰冷残酷的字句……过去三天的混乱与崩塌,在她脑子里嗡嗡作响,搅成一团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浆糊。
“月姐…吃点东西吧…” 张姐端着一碗几乎没热气的白粥,小心翼翼地蹲在她身边,声音嘶哑,眼泡红肿,“你这样熬着…身子垮了,就真什么都没了…” 她粗糙的手试探性地碰了碰苏晚月冰凉的手臂。
苏晚月的眼珠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碗里寡淡的米粒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别开脸,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信任?她心里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啸。陆行野!那个在新婚夜就让她筑起心墙的男人,那个在阁楼火光里让她有过一丝动摇的男人,那个在老爷子病榻前强行将她拉入漩涡又强硬回护她的男人…此刻在哪里?!
查封当天的混乱犹在眼前。穿着藏蓝制服的人面无表情地贴上封条,像驱赶苍蝇一样让她签字。女工们惊慌失措,围着她哭喊“月姐怎么办”。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去找陆行野!去找那座她既想逃离又不得不依靠的冰山!只有他,或许有办法撬动这铁板一块的“政策”!
她冲出门,发疯似的冲向陆行野单位那栋灰色的三层小楼。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
传达室的老王头从报纸后抬起头,看到她惨白的脸和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苏同志?你怎么…陆主任他不在啊!”
“不在?他去哪儿了?” 苏晚月的声音尖利得自己都陌生,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木头窗框。
“不知道啊!” 老王头摊手,一脸无奈,“前天…对,就是前天下午,急匆匆接了通电话,脸色铁青地就出去了,吉普车开得跟飞似的!到现在没见人影!连个口信也没留!”
前天下午?正是作坊被贴上封条的前几个小时!苏晚月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冻僵了四肢百骸。他知道了?他提前知道了?!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连一句话都没有?!为什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信邪。冲进那间熟悉的、陈设简单的办公室。属于他的那张宽大的木桌,桌面收拾得异常干净,只有笔筒里几支秃了毛的钢笔,冷冷地立着。烟灰缸是空的,一丝烟灰都没有。属于他的军用挎包也不在挂钩上。空气里,连他惯常抽的那种劣质烟草的呛人气味都淡得几乎闻不到了。一切都透着一种冰冷的、人去楼空的疏离感。只有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日期正是查封前日,上面用红笔圈出了几个触目惊心的关键词:“严打”、“投机倒把”、“重点取缔”……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陆行野!” 她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嘶喊,声音在墙壁间碰撞,发出空洞的回响,然后被无边的死寂吞噬。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像是无情的嘲笑。
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冲出单位大院,茫然地站在车来人往的街口。去哪里找他?军区干休所?那个冰冷的、令人窒息的老宅?她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挪到干休所门口,高墙森严,卫兵肃立。她甚至没有勇气上前询问。赵玉芬那张刻薄的脸、陆行邦幸灾乐祸的眼神、陆晓芸的冷嘲热讽…光是想想,就足以让她刚刚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他们巴不得看她笑话,巴不得她和她的作坊彻底消失!去找他们,无异于自取其辱,更可能给陆行野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他还愿意管她这点麻烦的话。
周文斌?那张虚伪的笑脸瞬间浮现在脑海。不!绝不!他就是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查封的幕后推手说不定就是他!去找他?那是自投罗网!苏晚月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逼退这个可怕的念头。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闪烁,映照着苏晚月失魂落魄的身影。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过曾经摆摊吆喝的夜市,如今空空荡荡;走过挂靠的红旗厂大门,门卫警惕而冷漠地扫视着她;走过还在亮着灯的区政府信访办,看着门口排着的长长的、神情麻木的队伍…… 每一个地方,都像一扇紧闭的、冰冷的大门,将她拒之门外。世界那么大,竟没有一个角落能容下她的无助和绝望。
她像一缕游魂,最终飘回了那间被查封、死寂一片的作坊。冰冷的封条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张姐她们还在,蜷缩在角落里,像一群受了惊的鹌鹑,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看到她回来,没有人说话,只有更深的沉默和压抑的啜泣。这沉默像一座大山,重重地压在她的肩头,碾碎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
“月姐…” 建军,那个憨厚的搬运工,搓着手,声音带着哭腔,“厂里…厂里说,要清退咱们这些临时工…让明天就去办手续…家里老娘还等着我拿钱买药呢…” 他粗糙的脸上满是茫然和绝望。
建军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苏晚月。她看着这些跟着她,相信她,把希望寄托在这个小作坊上的面孔。张姐为了赶工熬红的眼,建军搬布料磨破的肩膀,小娟学踩缝纫机扎得满是针眼的手指…… 一张张脸在她眼前晃动,和前世那些冷漠的、鄙夷的、最终将她推向深渊的面孔重叠、交织。
信任?她曾经以为,重生一世,她只信自己,只信手里的剪刀,只信那些能攥在手心的钱!她努力地筑墙,拼命地奔跑,想摆脱前世那个懦弱、依附、最终惨死的自己。她以为她做到了,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可以喘息的空间。可现在呢?这堵她用血泪和算计垒起来的墙,在冰冷的政策封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而那个她一直防备、抗拒、却又在心底深处隐隐期待他能成为最后倚仗的男人,在最关键的时刻,消失了!杳无音讯!
巨大的背叛感和自我怀疑如同汹涌的毒液,瞬间吞噬了她。她不是已经改变了吗?不是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小心了吗?为什么还是逃不过?!前世的惨死,今生的心血被毁,陆行野的失踪…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嘲讽的脸,对着她狞笑:看啊,你重来一次,依旧是那个无能、可笑、注定要被碾碎的蝼蚁!
“滚!都滚!” 苏晚月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喊,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尖利地回荡,吓了所有人一跳。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睛赤红,浑身颤抖,“滚出去!明天…明天都去办手续!我苏晚月…养不起你们了!散了!都散了吧!”
张姐和建军他们被她从未有过的失控吓住了,面面相觑,最终在绝望和无奈中,默默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作坊。沉重的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微光,也隔绝了苏晚月与这个世界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
死寂,彻底的死寂。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苏晚月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把脸深深埋进去。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不是冷,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来的、灭顶的绝望和恐惧。
前世临死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冰冷的河水灌入口鼻,周文斌那张在岸边狞笑的脸,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 那种熟悉的、濒死的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以为自己重生了,逃脱了,原来命运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再次将她推到了悬崖边缘!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她紧咬的牙关,在空旷死寂的厂房里绝望地回荡。眼泪终于决堤,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变得冰凉。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她以为的重生,不过是一场更大的笑话。
她以为的救赎,最终指向更深的地狱。
陆行野…你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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