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午后刺目的阳光,也隔绝了最后一丝侥幸。苏晚月站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里,指尖冰凉。眼前,堆积如山的棉布卷,在仅有的几缕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柱下,显出一种绝望的惨白。每一卷布匹上,都像烙印般刻着周文斌那张虚伪笑脸下的毒计——劣质棉纱。
手指抚过布面,触感粗粝得如同砂纸,经纬线稀疏脆弱,轻轻一捻,指尖便沾满了令人心寒的碎屑。这种布,别说做成成衣售卖,就是当抹布都嫌拉手!周文斌送来的所谓“特价好货”,根本就是一堆垃圾!更致命的是,这批货占了厂里几乎全部的流动资金,且合同签得刁钻,验货期已过,退货无门。而厂里,三条流水线正嗷嗷待哺,等着原料开工,完成那笔好不容易谈下的百货大楼秋装订单。违约的后果,是刚立起的“晚风”招牌,还没真正闪亮就要蒙尘,甚至彻底砸碎!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勒得苏晚月几乎无法呼吸。她狠狠一拳砸在冰冷的布卷上,指骨传来的剧痛也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恨意和无力。周文斌!陆行邦!你们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苏厂长!苏厂长!” 会计王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色比仓库里的布还要惨白,“百货大楼那边…又来电话催了!问我们第一批货什么时候能送样!还有…还有工人代表也来了,在办公室等着,问…问这个月的工资和原料…”
后面的话,被仓库死寂的黑暗吞没。苏晚月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催命的电话,焦灼的工人,断炊的生产线…每一根稻草都沉重得足以压垮这刚刚起步的小船。
“告诉他们,” 苏晚月睁开眼,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硬,“工资,砸锅卖铁也会发!原料…三天!再给我三天时间!”
三天?她自己心里都没底。三天能变出合格的布来吗?除非天上掉馅饼!
就在这时,一阵异常沉重而密集的引擎轰鸣声,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粗暴地撕破了厂区午后的沉闷,连带着地面都仿佛在微微震动。声音最终停在了仓库紧闭的大门外。
“怎么回事?”王姐惊疑不定。
苏晚月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周文斌?还是陆行邦?他们这么快就等不及要来看笑话了?甚至…直接带人来查封?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空荡荡的,那把剪刀被她锁在了办公室抽屉最底层。在工厂里,她不能带它。
沉重的铁门被从外面“哐当”一声推开,刺目的阳光猛地涌入,晃得苏晚月眯起了眼。逆光中,三个庞然大物堵在门口,轮廓刚硬,气势迫人——竟是三辆军绿色的老解放卡车!车头悬挂的红星标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驾驶室里跳下几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板笔挺的男人,皮肤黝黑粗糙,眼神锐利如鹰。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方脸阔口、左颊带一道浅疤的男人。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仓库,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堆积的劣质布卷,浓眉拧成了一个疙瘩,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啧!就这玩意儿?糊窗户都嫌漏风!也敢拿来糊弄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惊疑不定的苏晚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带着军人特有的审视,声音洪亮得在空旷的仓库里嗡嗡回响:“你就是苏晚月?‘晚风服装厂’的厂长?”
苏晚月强自镇定,挺直了背脊:“我是。请问你们是?” 她的手心全是冷汗。这些军人…是周文斌搬来的靠山?还是…更糟?
刀疤脸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磨损严重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只在封口处用浆糊草草粘着。他大手一伸,直接塞到苏晚月手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拿着!老排长让我们送来的!”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像是在下达命令,“说是你厂里缺‘帆布’?正好,我们后勤仓库清点,翻出来一堆压仓底的老帆布,都是部队以前用来盖炮衣、搭帐篷的,厚实耐磨,就是颜色深点,军绿色!放着也是占地方生虫,老排长说了,便宜处理给你,抵个油钱就行!”
老排长?苏晚月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个模糊却异常清晰的称呼瞬间跃入脑海——陆行野在部队时的职务!是他?!
她捏着那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信封,指尖都在发颤。打开?里面会是什么?会是陆行野高高在上的施舍?还是更深的算计?
刀疤脸男人可不管她心里的惊涛骇浪,大手一挥,对着身后几个同样穿着旧军装、沉默如铁的汉子吼道:“还愣着干啥?卸货!让苏厂长看看咱们部队的老底子!”
“是!” 几个汉子应声如雷,动作麻利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他们打开卡车厚重的军绿色帆布篷,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如同巨大绿色砖块般的帆布卷。
沉重的帆布卷被他们轻松地扛在肩上,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进仓库。每一步都带着踏碎一切障碍的气势,与仓库里那堆劣质棉纱的惨白死寂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咚!” 第一卷墨绿色的厚重帆布被稳稳放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触感硬挺结实,粗厚的经纬线紧密交织,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和尘封的仓库气息。颜色是纯粹的、厚重的军绿,像浸透了无数风雨和硝烟。
“咚!咚!咚!” 一卷又一卷沉重的军绿帆布被搬进来,如同绿色的浪潮,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生命力,迅速在仓库里堆砌起一座小山。那墨绿的色泽,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蕴藏着无穷的力量,瞬间将周文斌那堆惨白的垃圾比得黯然失色、无地自容。
苏晚月站在两种颜色的分界线上,一边是绝望的惨白,一边是生机勃勃的墨绿。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没有署名的信封,信封粗糙的质感摩擦着掌心。她看着那些沉默卸货的老兵,看着他们额角滚落的汗珠,看着他们肩上扛起的沉重分量,看着那如同壁垒般坚实厚重的军绿色帆布山…
是他!一定是他!只有他,才会用这种沉默到近乎笨拙的方式!没有一句解释,没有一丝温情,甚至不肯亲自露面,只是用这最直接、最粗暴、最符合他军人作风的方式,砸开她眼前的绝境!用这沉甸甸的、代表着力量与庇护的军绿色,碾碎那些阴险的算计!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涩、震动、以及被强大力量瞬间托起后的虚脱感,猛地冲上苏晚月的鼻尖和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决堤。她低下头,飞快地撕开信封的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两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第一张,是一份手写的、格式严谨的物资转让协议,转让方是某部队后勤部仓库,接收方是“晚风服装厂”,品名“废旧军用帆布”,数量“叁卡车”,金额处是一个象征性的、低到几乎忽略不计的数字,签章齐全,日期赫然就是昨天!
第二张,是一张同样盖着部队后勤鲜红印章的“特批生产建议函”,内容大意是:鉴于部队库存部分帆布(军绿色)因长期存放,急需清理,且地方个体企业“晚风服装厂”生产任务需要,建议该厂尝试利用此批帆布进行工装、背包等耐磨产品的研发生产,探索军民融合新思路…
这两张薄薄的纸,却比千钧巨石还要沉重!它不仅仅是一份原料,更是一道护身符!一道用部队印章铸就的、足以让任何心怀鬼胎的工商、税务、甚至周文斌之流都望而却步的护身符!陆行野不仅送来了救命的原料,更堵死了所有可能借机生事的漏洞!他用最符合规则的方式,给她铺了一条最安全的路!
苏晚月的手指死死捏着这两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纸张的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破。她抬起头,看向那座还在不断增高的军绿色帆布山,看着那些汗流浃背却动作一丝不苟的老兵,看着那个刀疤脸男人叉着腰,如同验收阵地般审视着卸货情况…
仓库里弥漫着浓重的、属于军品的桐油和尘土混合的气息,还有老兵们身上特有的汗味。光线依旧昏暗,但此刻,那墨绿色的帆布山,却像黑暗中拔地而起的坚固堡垒,散发着令人心安的、沉甸甸的力量感。
这力量感,无声,却震耳欲聋。它穿透了仓库的昏暗,穿透了苏晚月心中筑起的层层冰墙,狠狠砸在她的心湖深处,激荡起滔天的巨浪。她用力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桐油、汗水和尘埃的空气,带着一种陌生的、却异常踏实的味道,涌入肺腑。
她松开被咬得发白的下唇,看向刀疤脸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却异常清晰:“替我…谢谢你们老排长。” 顿了顿,她挺直了背脊,目光扫过那些军绿色的“壁垒”,眼中重新燃起被危机淬炼过的、更加坚定的火焰,“王姐!通知车间主任!立刻准备染色配方调试!我们要把这批军绿帆布,染成今年秋天最流行的‘大地褐’和‘森苏绿’!通知工人代表,准备加班!三天后,我要让百货大楼看到‘晚风’的工装裤样品!”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破土而出的力量。危机并未解除,周文斌的獠牙依旧在暗处闪烁,但此刻,她的脚下不再是绝望的流沙,而是坚实的、墨绿色的土地。陆行野用他沉默的方式,为她铸就了反击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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