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建康府门口聚集了无数百姓，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当场只怕有数万之众，一眼都望不到头，后面的百姓连建康府的府衙都看不到，但他们依旧不肯离去，只想第一时间知道案件的进展！
今日表面上是审理许四郎被杀一案，实际上是公审天子，这等奇闻，怎能错过！
“你说官家今日能来吗？”一人问道。
“想什么呢，自然不会来的，来日回了临安，难道你还真敢去叩宫门讨个公道！”
“那今日审案又怎生结果？”
“我哪里知道，但我肯定知府大人是不敢定官家的罪！”
“那是！那是！必然不敢的！”
“那你觉得这许四郎是官家杀的吗？”
“这还能有假？许多人亲眼所见！还有那余娘子，多好的人啊，都带着孩子自缢了，若是有假，她会这么干？”
“是啊！是啊！可怜这孩子，方才十岁！什么都还不懂哩！”
“我还盼着这新官家能比上皇好些，岂料竟然是个杀人凶手，这赵氏，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令人扼腕叹息啊！”
众人的议论声一开始还小心翼翼，慢慢变得大声起来，听到旁边新奇的意见，便又转过去讨论一番！
渐渐地，讨论的圈子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大，比之菜市场还要热闹十分！
只是众人的讨论从案子本身逐渐转向了攻击皇室！
从杀人犯赵眘到窝囊废赵构！
从窝囊废赵构到糊涂蛋赵桓！
从糊涂蛋赵桓到望之不似人君赵佶！
在这场讨论中，许多谣言变成了传言，传言变成了确凿，确凿又变成了史实！
比如一个时辰之内，赵构的母亲韦氏，在金国被完颜宗贤生了儿子，又怕泄密杀了归国的柔福帝姬！
若是完颜宗贤听到此事，只怕老泪纵横！
韦氏若是能年轻十岁，给他留下一男半女，倒是当真令他欣慰！
下半身的趣闻逸事总是能令人分外有探索欲，皇室的下半身更是如此！
建康府前如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皇室声名迅速败坏，皇室血脉分崩离析！
就在这八卦之火就要燎原开来的时候，建康府大门轰然洞开！
许四郎被杀案正式开启！
建康府大开，知府吴彦猷深觉案情重大，跳过推司亲自开堂审案！
由于许四郎全家死尽，无有苦主，由提点刑狱司递交诉状！
公诉人为江南东路提刑司公事宋一娄！
“大人，许四郎案案卷都已呈上，人证物证俱全，并无疏漏，请大人过目！”
吴彦猷翻着案卷，脸上怒色渐现，忽地一拍惊堂木，怒道：“邢提刑，竟然敢在案卷中，污蔑当今天子，该当何罪！”
吴彦猷为建康府知府，这是知府中仅次于京城的地方知府，为正四品。
提刑官则是五品到八品不等，而宋一娄乃是江南东路提点刑狱司公事，为最高的正五品！
官秩上要比吴彦猷低一些，但他独立于州府系统之外，并不存在隶属关系，这是为了保证法司的独立性，以求公平公正！吴彦猷也不是他的上官，自然没有任何低他一头的理由！本来今日也无需宋一娄来此，但既然死了人，又涉及到官家，宋一娄便成了唯一合理的选择！
告发天子本就十分诡异，自己早就推了此事，然而临安来人许了自己大理寺少卿之职，虽然品秩相差不大，但地方大员与首府主官岂可一概而论！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此事利益这般大，自然十分危险，依然犹豫不决，但自己的孙儿昨日下学途中失踪了半个时辰！
只有半个时辰，而后孩子便回来了，但他知道，这是个警告，无奈之下，只好接了这个差事，同时告知对方，自己只会按律办事，不会行诬陷攀扯之事！
此刻宋一娄不慌不忙：“回禀大人，下官只是按照条例办事，并无半分引导之意，案卷中的人证物证，大人都可查验，绝无半分虚假！”
吴彦猷渐渐敛起怒色，慢条斯理道：“如此说来，你是断定官家便是此案的凶手了！”
宋一娄道：“大人，不是下官断定，而是证据断定此案的凶手正是当今天子！”
虽然众人早有了心理准备，但这句话一出，人群中还是爆发出一阵轩然大波！
人群喧闹了许多，吴彦猷一拍惊堂木，衙役手舞水火棍，口含威武！
喧嚣声这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此案案犯至尊，却不知如何定夺？”吴彦猷大声道。
口中说着不知如何定夺，却似乎担心旁人听不到一般！
宋一娄道：“大人身为建康知府，遇到刑狱不定之事，可上报大理寺，此案案犯至尊，正当移交大理寺！”
吴彦猷忙道：“既如此，莫要让官家受了伤害，快快移交大理寺！”
此言一出，外面百姓轰然炸裂！
这是当面回护官家！
这天下果然不过是朝廷的猪狗，只要官位够大，职位够高，便可随意杀人，不必担责！
人群中也有读书人，愤怒呼喊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怎可贵君而贱民！”
也有人道：“韩非子曾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怎可因其天子之位而避罪！”
吴彦猷看着沸腾起来的民怨，心中大喜，只是脸上却现出愤怒之色，怒吼道：“尔等刁民，怎敢毁谤天子，不要命了吗！”
此言一出，一个莽汉脸红脖子粗道：“来啊！老子就骂这杀人凶手了，来杀老子！老子要是眨一下眼，不是长干里九爷！”
“我乌衣巷谢三郎也骂了，你待怎地！”
“我桃叶渡沈四娘也骂了，你又待怎地！”
……
秋风萧瑟，带走无尽酷热，也带来一丝悲凉！
却压不住喧闹的人群，如人体的疮疖，愈发的腐烂，却又滋养着新生的皮肉！
“大宋皇帝驾到，万民避退！”一道响亮的号子声随着锣声响起！
人群顿时寂静无声！
只见一队人马迤逦而来，队伍十分简陋，没有大旗，没有净街，没有长鞭开道！
来人全是骑兵，当先十数人身着皇城司装束，其中一人每五息敲一次锣，皇城司逻卒喊一声“大宋天子驾临，万民避退！”
虽然人数不多，仪仗不齐，但十数骑兵的威势非同凡响，皇城司的玄色装束也极具压迫感，适才还在大声咒骂的百姓顿时静静退立两侧！
吴彦猷嘴角微翘，百姓一时的避退只会激发更大的反弹！
皇城司后面一骑通身赤红，只见那人身着赤红圆领袍，暗绣龙纹，幞头的两翅如利剑长长刺出，随着马身上下晃动，身下不知哪里又寻来一匹火红的马匹，虽然不如之前的赤炭火龙驹神骏，但在前面玄色皇城司映衬下，依然显得非同凡响！
其人浓眉大眼，额头宽广，体型雄壮，目不斜视，威严如实质般逸散开来！
再后一骑，通体雪白，白色道袍在身，面容俊秀，显得十分儒雅，嘴角露出微笑，向着众人打着招呼！
眼见快要到建康府，吴彦猷忙迎了出来，深深施礼，恭迎天驾！
“呸！狗腿子！”人群中有人悄声啐道。
“一丘之貉！”又有人轻声道。
“鹰犬！”还是很小声！
咒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都声音很小，但人一多便如蚊虫一般嗡嗡响起来！
然而整个队伍包括迎接的建康府官员都如同没有听到一般！
众怒难犯，最好的处理方式自然是冷处理，过一段时间自然便无人提及了！
因此在场众人包括吴彦猷与众百姓都没想到过官家会亲自过来，若是真被义愤填膺的百姓伤了岂不是无妄之灾！
然而他来了，大大方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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