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并没有看秦桧,也没有看赵眘,而是呆呆地看着天上。
“俟除了良臣,下令让吴唐卿进京,唐卿若是来了,自然便回不去了,若是唐卿不来,则令鹏举与张俊讨之!张俊自不必说,鹏举害了良臣,必不敢推脱,待除了唐卿,再将杀害良臣与唐卿的罪名推到鹏举身上!一箭三雕!”
一时间,草甸上三万人觉得一阵寒意自脚底涌起,布满全身。
“只不过秦相机关算尽,却算错了一事!这世间之人啊,才能有限,或文采出众,或手艺惊人,或勇猛无敌,或长于谋略。特别是冲锋陷阵的猛将,从来都是莽夫!
而岳鹏举则打破了此律,他领兵冲阵,天下无敌,这个自然是天下皆知的!
然而若是鹏举不领兵,而是登阁拜相,也自不输于德远。秦桧的计谋一出,他便看破了其中关节!同时想出了破解之策!
阴谋,之所以是阴谋,便是不能大白于天下!
他让良臣来寻我,自然就是将此阴谋大白于天下!
其谋自解!”
赵构居然觉得岳飞若是从文,则不逊于张浚,此事当真意外至极!
岳飞从未展现过朝堂上的才能!
但赵构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
赵构继续道:“罗织罪名的过程,想来诸位已经听得不少了,我便不再赘言。记得,那一日,是腊月二十九,除夕夜,下了好大的雪,顷刻间,山上,树上,屋檐上,尽数白了!我从来没见过这般大的雪,洁白无瑕,令人自惭形秽!
宫中搓了汤圆,他们都说极为香甜,我却吃不出味道来。除夕夜啊,宫门已经关了,我想着不论天大的事,先将年过了,来年总会好的!
岂料天不遂人愿,一个内侍近前传讯,秦相请旨杀岳飞!
宫门明明已经关了啊!
秦相想要传讯,便能传进来!
我说有什么事等过了年再说,便斥退了内侍,命禁卫军统领把守宫门,再不许开!
大过年的!
嗨!
汤圆愈发没味了。
然而想来鹏举在大理寺狱连这汤圆都没得吃!
只过了半个时辰,另一个内侍来求见,秦相请旨杀岳飞!
皇城司啊!
禁卫军啊!
大内皇宫!
在秦相处如同自家后院!
我再次斥退了内侍,并换了一拨自己信得过的班直守卫宫门,这一班,便是当日放良臣进来的,我也只信得过他们了!
既然食不下咽,听着宫外熙熙攘攘守夜的百姓,心中愈发烦闷,便去梅岗亭走走。
刚坐下不久,又有内侍求见,秦相请旨杀岳飞!
从良臣携风雷而来见我,到这除夕夜秦相三请圣旨,不过半年!我养了数年的心腹,便……
我丢下幞头,狂奔而去……
心中反复只有四个字。
大过年的……”
此时隗顺却颤抖着站了出来:“上皇,后来,你下旨了吗?”
赵构看了他一眼,温和地笑了笑,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没有,后来这一夜再无人来寻我!”
“可……可是!那一夜,秦相手执圣旨,命大理寺狱行刑的!”
赵构笑容不减,淡淡说了两个字:“矫诏!”
隗顺如同失了魂,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李垕皱眉道:“案卷中确实没有圣旨!”
隗顺软倒在地,放声大哭:“没有圣旨!没有圣旨!我们原本可以不从命的!岳元帅本可不死的!”
辛弃疾过去将他扶了起来:“没用的,秦桧铁了心要杀他,都不让过年,你听不听令,都救不了元帅!”
“可是!可是……也许……”
辛弃疾拍了拍他的背:“今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元帅九泉之下有知,也自安慰!”
安抚了隗顺的情绪,却安抚不了全场百姓的情绪!
咒骂声响彻天地!
即便秦桧养气功夫已臻化境,在这咒骂的浪潮中,依旧有些脸色苍白!
只是百姓愤怒,让他们宣泄一下总是好的。
然而事情变得难以控制起来,有人一跃而出,准备寻秦桧厮打,立时便被皇城司的将士拿了下来!
但按下葫芦浮起瓢,数百人蠢蠢欲动!
数百人也无妨,只是他们一动,便有数千人跟着动,随即便是皇城司的将士!
要知道,他们先是百姓,然后才是皇城司将士,若是他们也参与进来……
不行,不能再让事态发展下去!
辛弃疾忙运气大喝道:“朝廷自有法度,案子尚有隐情不明,难道你们想要元帅死得不明不白吗!”
这一声大喝覆盖全场,甚至压过了三万人的骚乱。
众人顿时停了下来,旁的事情可以不管不顾,但若是耽误了岳元帅翻案,那便万死莫赎了!
等待将一万三千五百名百姓硬生生摁回了座椅,已经是午后了,众人闹了这一阵,便有些饥饿。
这时候,皇城司推来了十几辆大车,其中一半打开,香气弥漫了整个山头,等将士将其发到百姓手上时,却大都不认得,只看得出是油炸双螺旋面粉,咬一口,幽香四溢,脆爽挠人,是个从未见过的美味,只有寥寥数人知道其来历,却一时又不敢说!
另一半晃晃荡荡却都是流动之物。
“莫不是好酒!”有好事者笑问道。
皇城司的逻卒啐道:“酒你娘嘞,还嫌闹事不够么,这是紫苏饮子,临安数百家饮子铺一起来煮的,平日里不得要你八文钱,今日平白让你吃了!”
用来装饮子的,是大臂粗的竹筒,这是杨万里想出来的法子,若是用陶瓷之物,只怕砸碎了能伤人,这等场合,只怕控制不住,用这竹筒子却是不妨,当真砸了人,也不过疼一点。
赵构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鼓足勇气来此做证,哪里想到还要等百姓吃吃喝喝。
不过这样也好,自己正不知后面该如何继续,这一打断,长长松了口气。
那边秦桧也自癫狂状态平复了下来,只是冷冷看着赵构,时不时发出一声冷笑,也不打算上来搭话。
场外百姓有吃有喝,场中众人自然也少不得。
百姓不认得,完颜宗贤却是认得,眼睛一亮,喜道:“这不是油炸桧么,若是大金国的百姓能吃到此物,倒是造化了!”
秦桧听闻此名猛地一震,却见没人理他,再看手中的油炸双螺旋面粉,与自己没半分相似,便以为自己听错了。闻一闻,香气醉人,咬一口,外酥里嫩,端的是好吃!
焦景颜吃了一口埋怨道:“临安有此好物,怎的不让我吃,特别是辛使君,我俩同行数月,早已情同兄弟,今日方知,原来这般生分!”
辛弃疾闻言委屈道:“不就一口吃的么,何至于此,明日得闲,我请你吃一日,自天亮吃到天黑!”
焦景颜这才露出笑来:“如此倒也算有点良心!”
辛弃疾发现,这油炸桧对于宋人来说,虽然也是不可多得的美食,但也仅此而已,赞一个彩,便罢了!
而对于金人与西夏人来说,如得珍馐!
即便如完颜宗贤焦景颜这般温良如玉的君子,也忍不住贪恋此物,不可自拔!
世界美食看中国,中国美食看大宋啊!
百姓手中的油炸双螺旋面粉吃完了,油乎乎的手或擦在了自己身上,或擦在了身旁之人身上。但紫苏饮子却是舍不得一起喝完,但也不是多珍贵,只是这个案子后面也不知道审多久,喝完了又只好干等着渴了。
于是一个个手捧着竹筒子呼喊场中快快开始。
赵构忙将手中油炸桧塞入口中,内侍递上手绢擦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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