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个窥听到她心声的夜晚之后，陆寒霆沉寂的外表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悄然点燃了。那是一种混杂着巨大希望与深沉负罪感的、极其复杂的动力。他依旧沉默寡言，依旧做着木工活，打理着院落，但某些细微之处，开始发生了变化。
最明显的，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医疗站那个小小的厨房。
以往，三餐多是沈清澜亲自动手，或是镇上的妇人帮忙做好送来。陆寒霆最多只是在旁边帮忙生火、打水，从不过多插手。他似乎对烹饪一窍不通，也从未表现出任何兴趣。
但这天清晨，沈清澜起身后，却意外地发现厨房里亮着灯，里面传来一阵不太熟练的、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声响。
她疑惑地走过去，站在门口，看到的便是一片狼藉的景象。
陆寒霆高大的身影在狭小的厨房里显得有些局促。他背对着门口，身上那件干净的粗布衣服溅上了不少水渍和可疑的酱色。灶台上，砧板歪斜着，上面堆着切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土豆块，有些还带着未削干净的皮。旁边的碗里打着两个鸡蛋，蛋壳却有一半落入了碗中，蛋液边缘还粘着些许碎壳。地上散落着几片菜叶，一口小锅里似乎煮着什么，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略带焦糊气的白烟。
他正低头看着手里一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页面泛黄卷边的简易菜谱，眉头紧锁，神情是面对最复杂的设计图纸时都未曾有过的严肃与专注。他对照着菜谱，又看了看灶台上混乱的局面，似乎有些无从下手，拿着锅铲的手僵硬在半空。
沈清澜看着这一幕，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城”。在她印象里，他做什么都透着一种游刃有余的精准，无论是修缮房屋还是应对危机。可眼前这个对着土豆和鸡蛋束手无策、将厨房弄得一团糟的男人，陌生得有些……滑稽，却又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去端那口冒着焦糊气的小锅，却被烫得指尖一缩，锅子歪了一下，里面的粥（或许曾经是粥）洒出来一些，溅在灶台上，更加狼藉。
他看着那片狼藉，动作顿住了，宽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下去一分，背影透出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沈清澜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沈家小姐时，似乎也曾听人隐约提过，陆家的继承人，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踏入过厨房半步。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敛下心神，轻轻咳嗽了一声。
陆寒霆猛地回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极少见的、近乎慌乱的窘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身后那片狼藉，但显然徒劳。
“……早。”他声音干涩，握着锅铲的手指收紧。
“早。”沈清澜应了一声，目光平静地扫过灶台，“你在……做早饭？”
陆寒霆耳根微热，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想试试。”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看来，不太成功。”
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像是在等待评判，又像是怕她因此而不悦。
沈清澜没有评价他的“成果”，也没有询问他为何突然兴起要学做饭。她只是走上前，挽起袖子，动作自然地拿起另一块干净的布，垫着手，将那只滚烫的小锅从灶上端开。
“火候太大了，粥容易糊底。”她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开始动手收拾那片狼藉，“土豆块切小一点，容易熟。鸡蛋壳要用筷子挑出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清理灶台，重新处理食材。动作流畅，带着一种生活历练出的从容。
陆寒霆站在原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将他制造的混乱一点点归置整齐。他紧绷的心弦慢慢松弛下来，那股挫败感被一种奇异的、温热的暖流所取代。
他没有离开，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默默地看着，认真地听着她偶尔几句简短的提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愫——有心酸，有感激，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贪恋的柔和。
他知道自己弄砸了。
弄得一片狼藉。
但他开始学了。
为了她，也为了自己那卑微的、渴望能为她做点什么的愿望。
沈清澜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那道专注的视线。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手下动作不停，心中却并非毫无波澜。
这个男人，在用他最不擅长的方式，笨拙地、沉默地，尝试着靠近。
这片狼藉的厨房，
或许，是他另一种形式的，
无声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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