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融雪的日子持续了几天，屋檐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将石板地洇出深色的水痕。沈清澜的心绪，也如同这初融的雪水，表面平静，内里却流淌着未曾停歇的细微声响。
那份基金会报告被她封存在书架顶端，她没有再打开，但里面的内容，尤其是那些关于基层医疗、关于支持困顿医者的项目，却时常在她处理望北镇日常医务时，不经意地跳入脑海。
杨阿婆的风湿痛在天气转暖后稍有缓解，但沈清澜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镇上像杨阿婆这样的独居、高龄老人还有几位，他们的健康照护，始终是她心头一块放不下的石头。她之前依靠的，多是邻里互助和自己不定时的走访，力量终究有限。
一个念头，在这些日子里逐渐清晰、成型。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来的湿冷。沈清澜刚为一位镇民换完药，洗净手，站在廊下，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远处山坡上那间木屋。阳光下，木屋显得格外安静。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某种勇气。然后，她转身走进屋内，对正在整理药材的小刘吩咐道：“小刘，你去一趟山上，请林……请陆先生下来一趟。”她顿了顿，补充道，“就说，关于镇上独居老人照护的事情，我想听听他的想法。”
小刘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阿澜医生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找过那位陆先生了。他连忙应下，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着出了院子。
沈清澜看着小刘远去的背影，轻轻吸了口气。她选择了一个公开的、与私情无关的理由。这既是她真实的需求，也是一道她为自己划下的、安全的界限。
她没有等待在诊室内，而是搬了两张凳子放在廊下阳光充足的地方，自己则拿起一把黄芩，坐在其中一张上，佯装分拣，目光却时不时地飘向院门口。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带着微妙的张力。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寂静的午后，显得有些突兀。
终于，院门口出现了小刘的身影，跟在他身后的，是那道高大却明显清瘦了些许的身影。
陆寒霆停在院门口，没有立刻进来。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装，身形挺拔依旧，但眉宇间那份属于“林城”的沉寂之下，似乎又多了一层更沉重的、经过岁月淬炼后的疲惫与克制。他的目光隔着院子，遥遥望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仿佛在确认这并非幻觉。
沈清澜放下手中的药材，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表情很平静，是医生面对合作者时的那种专业性的平静。
“陆先生，”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了过去，“请过来坐。”
陆寒霆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这才迈开脚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很稳，却刻意放轻，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快速扫过她放在旁边的另一张凳子，没有立刻坐下。
“阿澜医生。”他低声回应，用的是镇上人对她的称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坐吧。”沈清澜指了指旁边的凳子。
他这才依言坐下，身姿笔挺，双手放在膝盖上，是一个极其规矩甚至有些拘谨的姿势。他不敢靠她太近，保持着一段恰到好处的、令人安心的距离。
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空气里漂浮着药材的清苦气息。
沈清澜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手中的黄芩上，仿佛只是随口提起：“杨阿婆的情况，你也清楚。镇上像她这样的老人还有几位。之前暴雨那次，你也看到了，独居的风险很大。我在想，或许可以借鉴一些外面成熟的社区养老模式，结合望北镇的实际情况，做一些尝试。”
她顿了顿，终于侧过头，看向他，眼神清澈而认真：“基金会报告里，提到过几个支持偏远地区养老服务的项目。你对那些模式，有什么了解吗？或者，有什么可行的建议？”
她没有提及他的身份，没有触及过往的恩怨，只是将他视为一个可能提供建议的、见识或许比镇上其他人更广一些的“外来者”。
陆寒霆在她看过来时，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翻涌，最终都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专注与思索。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谨慎地组织语言。
“报告里的项目，我看过一些。”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刻意规避了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个人色彩，“主要集中在家政援助、定期巡诊、紧急呼叫和互助小组这几个方面。结合望北镇的情况……”
他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提到可以利用现有公共空间设立老人活动兼日间照料点，组织低龄健康老人与高龄老人结对互助，将基金会的远程医疗咨询资源引入，甚至谈到如何利用本地木材，低成本制作一些适合老人使用的、带扶手的家具和便利设施。
他的思路清晰，考虑周全，不仅引用了基金会报告中的案例，还融入了他在望北镇这段时间的观察和木工手艺的优势。
沈清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发现，当他专注于具体问题时，他身上会自然流露出一种属于决策者的冷静与精准，但这份精准，此刻完全服务于她提出的议题，没有丝毫越界。
他不再是那个强行介入她人生的掌控者，而是一个……可以提供有效建议的合作者。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那最后一点因他出现而带来的紧绷感，悄然松弛了几分。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廊下，两人隔着一张凳子的距离，
讨论着关乎小镇老人福祉的具体方案。
没有提及过去，没有谈论感情，
只有平和的话语在药材清香中流淌。
主动邀他讨论养老模式推广，
像是推开了一扇紧闭许久的窗，
让带着融雪气息的新鲜空气，
缓缓流入了两人之间，
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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