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港的清晨,潮湿的海风裹挟着鱼腥味,吹不散码头区特有的嘈杂。
凌寒戴着一顶能遮住半张脸的宽檐帽,配上一副最普通的黑框眼镜,身上是洗得发白的工装,整个人混在行色匆匆的底层劳工中,毫不起眼。
她微微弓着背,步履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畏缩与疲惫,像一滴水汇入浑浊的河流。
这副模样,与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凤凰”队长,判若两人。
她的新身份是“林鸮”,一名通过黑市渠道入职的殡葬助理,负责遗物整理。
通行证就攥在她微汗的手心,那张薄薄的磁卡上,印着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昨夜,她通过从刀疤六尸体上找到的通讯器后门,逆向侵入了翡翠港的地下人事档案库,用白教授教给她的底层代码逻辑,神不知鬼不觉地为自己伪造了一套天衣无缝的入职资料。
这份资料的创造者是“九娘”,翡翠港地下情报网的女王。
凌寒只付出了从杀手身上搜刮来的全部现金,就换来了这个宝贵的身份和一句承诺:“在我这,死人比活人可靠。”
殡仪馆入口处,两名荷枪实弹的警卫正用虹膜扫描仪对进入人员进行抽查。
气氛肃杀,远超常规。
凌寒低着头,心跳平稳如常,但她那经过初步掌控的“神识”却清晰地感知到,扫描仪背后,正有一台“数字宇宙”的便携式终端在高速运转。
它如同深海中的一张巨网,不动声色地比对着每一个进入者的生物特征数据。
她刻意放空大脑,将自身因“神识”而异常活跃的生物电场压缩到极致,模拟出一个普通人因紧张而略显紊乱的频率。
她从扫描仪前走过,警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便毫无兴趣地移开。
安全。
踏入殡仪馆大门的瞬间,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不是因为这里的阴冷,而是因为那无处不在的,属于她和姐妹们的痕迹。
主追悼厅内,哀乐低回。
正中央高悬着黑底白字的横幅——“凤凰特战队殉国烈士追思会”。
下方,五具覆盖着鲜红旗帜的棺椁整齐排列。
最中间那具,黑色的铭牌上镌刻着两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字:凌寒。
她的未婚夫,秦昊,正站在发言台前。
他身着笔挺的黑色礼服,面容悲戚,眼眶泛红,声音因“极度的悲痛”而微微颤抖:“凌寒同志,我最亲密的战友,我一生的挚爱……她用自己年轻的生命,扞卫了国家的尊严,践行了凤凰的誓言……”
台下,镜头扫过家属席,几位队员的父母早已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怆几乎要将空气撕裂。
凌寒就躲在后台入口处的杂物箱堆后,透过一道狭窄的缝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悲痛欲绝的亲人,越过记者们闪烁的镜头,最终落在了自己那张被放大成巨幅的黑白遗照上。
照片里的她,眉眼锋利,眼神坚定,一如往昔。
她没有流泪,甚至感觉不到悲伤。
指尖嵌入掌心的冰冷,是此刻唯一真实的情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家属席上的眼泪越真,秦昊的谎言就越是淬毒的利刃。
这场盛大的国葬,不过是他用战友的鲜血为自己铺就的晋升红毯,是他背叛与虚伪的最高勋章。
一股冰冷的怒火在她胸中无声地燃烧,却被她以绝对的理智死死压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
趁着一轮悼词结束、人群骚动的间隙,她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进了侧廊,按照昨天记下的建筑图,直奔遗物保管室。
她的目标很明确,寻找可能残留的战术终端或加密密钥。
任务中,队员们的常规通讯设备会被统一保管,现在,它们应该都躺在这里。
保管室的门锁是老式机械锁,一根发夹在她手中不过三秒,便发出了细微的“咔哒”声。
室内充斥着福尔马林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一排排冰冷的金属架上,摆满了贴着标签的铁盒。
她迅速找到了属于“凤凰”特战队的那一区。
编号“Lh01”的铁盒,赫然在列。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些私人物品——一本她常读的旧书,几张褪色的照片。
她的指尖在其中轻轻拂过,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了一块表盘碎裂的腕表。
就是它!
军用特制计时器,不仅防水抗震,更在表带内层嵌入了微型加密存储芯片,用于备份最高级别的密钥指令。
这是“凤凰”的最后保险。
她迅速撬开外壳,那枚只有米粒大小的黑色芯片被她小心翼翼地取出,藏入早已准备好的发簪夹层中。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
凌寒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她闪身躲进了一排高大的冷藏柜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中。
门被推开,两名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抬着一具沉重的裹尸袋走了进来。
“动作快点,这批是刚从下游捞上来的,说是‘凤凰’的残部,可脸都烂成那样了,谁认得出来……”
“上面催得紧,让赶紧做dNA确认。真是惨,听说都是些二十出头的小姑娘。”
凌寒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残部?
她屏住呼吸,将“神识”凝聚成一线,悄无声息地探了过去。
那两个工作人员的交谈,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脑中。
他们将裹尸袋放在一张不锈钢解剖台上,准备进行初步处理。
趁着一人转身去拿工具的短暂空隙,凌寒的身体如猫般无声地滑出缝隙。
她来到解剖台边,指尖颤抖着,缓缓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一角。
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但她毫不在意。
拉链下,露出的是一双沾满淤泥的军用作战靴。
靴子的样式,她记得。
她的目光向上移动,尸体面部已无法辨认,但当她的视线落在右腿膝盖处时,呼吸猛地一滞。
那里,有一道陈旧的月牙形伤疤。
那是雷震的伤疤。
三年前一次丛林演习时,为了掩护新兵,她被野猪獠牙划开的口子。
是雷子……
滔天的悲痛与愤怒几乎要冲垮她的理智,但她死死咬住舌尖,剧痛让她瞬间清醒。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雷子在这里,意味着不是所有人都像官方宣布的那样,“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还有幸存者!
她的动作更快了。
趁着另一名工作人员还在翻找记录本,她的手闪电般探入雷震贴身的作战内衣口袋。
那里,指尖触及到一个坚硬的微小物体。
一枚被血污浸透的微型U盘。
她抽出U盘,只见上面用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b计划。
“凤凰”的b计划——当指挥系统彻底崩溃,所有官方渠道被切断时,由幸存队员自行启动的最高权限应急预案。
凌寒将U盘死死攥在掌心,默默地将尸袋拉链合上。
她退回阴影中,看着工作人员为雷震贴上“待确认”的标签,推入冷藏柜。
那冰冷的铁门关上的瞬间,仿佛也关上了她最后一丝的软弱。
离开殡仪馆的过程波澜不惊。
在约定的街角,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小的女孩骑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早已等候在那。
是小蝉,九娘手下最机灵的信鸽。
“鸮姐。”小蝉冲她点点头,示意她上车。
两人刚拐入一条僻静的后巷,一辆黑色的军用越野车便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到她们面前,截断了去路。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冷峻而棱角分明的脸。
石磊,“苍龙”特战队的副队长。
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不带任何感情地扫视着她们。
凌寒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他,萧玦的左膀右臂。
“例行检查。”石磊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我们接到命令,核查‘凤凰事件’中的一些数据异常——尤其是,为什么死亡名单中有三人的dNA样本,始终无法与现场残留组织匹配。”
他的目光在小蝉惊恐的脸上停留一秒,随即转向了低着头的凌寒。
那一瞬间,凌寒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受过专业训练的审视力场锁定了自己。
石磊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两秒,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发现。
最终,他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越野车疾驰而去,直到后视镜里的黑点彻底消失,凌寒才缓缓抬起头,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她将一直藏在舌下的U盘吐出,握在掌心。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更添了几分刀锋般的决绝。
她们没全死……那就该轮到我们,复活了。
当晚,九娘茶馆三楼那间从不对外开放的密室里,老旧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着。
九娘亲自守在门口,为她隔绝了外界一切可能的窥探。
凌寒将从腕表里取出的芯片和那枚染血的U盘,依次接入一台经过物理隔绝的特殊终端。
屏幕闪烁了几下,随即跳出一个经过层层加密的登录界面。
凌寒输入了一串只有她和白影知道的初始密码。
下一秒,一个视频窗口弹了出来。
画面中,白影的脸憔悴不堪,黑眼圈浓重,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惊人。
“姐姐,”白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我在境外的一个备用节点,任务失败的瞬间,我启动了‘凤凰备份协议’,”她飞快地解释道,“秦昊封锁了我们所有的内部网络,但我重建了通道。只要你发出信号,我就能帮你撕开‘数字宇宙’那道该死的防火墙,哪怕只是一道通往地狱的裂口!”
凌寒看着屏幕里那张熟悉的脸,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着屏幕上白影的脸颊,终于,在嘴角展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冰冷的笑意。
她敲下了一行字。
“告诉妹妹们……”
“夜枭归巢,准备点火。”
信号发出的瞬间,窗外,一声惊雷炸响。
原本沉闷的天空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酝酿已久的乌云终于化作倾盆大雨,狠狠地砸向这座罪恶与希望并存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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