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羽翼刺入树干的瞬间,仿佛一把钥匙拧开了地狱的门锁。
“嗡——”
一声非金非石的哀鸣自黑树内部迸发,那由无数荧光脉络构成的活体电路板,在顷刻间由幽蓝转为刺目的猩红,如同整片地下溶洞的警报被同时拉响。
凌寒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磅礴吸力从“凤凰之羽”的末端传来,她的神识被硬生生从躯壳中抽离。
眼前的世界在剧烈的扭曲中褪去所有色彩,最终坠入一片无穷无尽的灰白色虚无。
这里是意识的坟场。
无数模糊的人影漂浮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她们像水墨画在潮湿宣纸上洇开的影子,轮廓不清,面目难辨。
每一个身影都维持着一个静止的姿态,眼神空洞地望着某个不存在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凌寒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
她认出了其中一个身影,那是一位留着利落短发、眼角有颗小痣的女人。
是王岚,凤凰特战队曾经的老兵班长,十年前在边境排雷任务中牺牲,是她教会了年少的凌寒如何辨识一百二十种剧毒植物。
“岚姐?”凌寒嘶声喊道,声音在这片虚无中显得微弱而飘忽,“你们……听得到我吗?!”
无人回应。
她们就像被定格在琥珀中的标本,永远困在了生命消逝前的那一帧。
与此同时,溶洞之外。
“队长!”夏暖凄厉的喊声划破了紧张的空气。
她死死盯着腕上便携终端的屏幕,上面代表着凌寒生理体征的曲线正在以雪崩般的速度崩溃。
“心率38!血氧饱和度持续下降!她的脑电波……天呐,已经和身体完全同步了!”夏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她在把自己变成一个容器!一个引诱所有意识碎片的巢穴!”
心率每分钟38次,这已经无限逼近临床死亡的边缘。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的大脑会因为超负荷连接而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夏暖
“肾上腺素拮抗剂,强制降低神经系统应激反应!”她语速极快地对雷震下令,“启动‘记忆唤醒协议’!b方案!快!”
她不能唤醒凌寒,那会中断连接,前功尽弃。
但她必须给凌寒一个坐标,一个能让她在意识风暴中认清“自我”的锚点!
雷震立刻在战术平板上敲击起来。
下一秒,一段段承载着滚烫记忆的音频,通过特制的骨传导耳机,精准地传入凌寒的耳中。
那是新兵入队时,所有人站在凤凰队旗下庄严宣誓的声音;是实战演习结束后,大家在篝火旁肆无忌惮的笑骂声;是授勋仪式上,国歌奏响,凌寒作为队长代表发言时,那清越而坚定的嗓音;甚至……还有一段被夏暖悄悄保存的,凌寒母亲在女儿奔赴战场前录下的家书片段——“寒寒,妈妈不求你功勋盖世,只愿你平安回家……”
现实世界里,紧贴着冰冷树干的凌寒戴着耳机,面无血色,但她的右手手指,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
就在夏暖全力抢救凌寒的同时,远在光合调控塔旧址的白影,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击。
“找到了。”她的声音通过单兵通讯器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这棵树内部运行着一套极其复杂的‘意识归档程序’,按照时间轴和情感强度,分类存储所有被捕获的记忆碎片。”
她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速跃动,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刷过屏幕。
“在所有归档区的最深处,我发现了一个被‘S级’权限加密的数据层,标题是……‘织梦母体·备份核心’。”
“我正在尝试强行删除!”白影冷声道。
然而,她的指令刚刚发出,整片数据流忽然逆转。
一股远比她想象中更庞大、更古老的数据洪流,沿着她的入侵路径反噬而来,瞬间击溃了她布下的三重防火墙。
白影的终端屏幕猛地一黑,随即,一行猩红色的字符缓缓浮现,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傲慢与冰冷:
“替代者已就位,欢迎回家。”
“不好!”白影脸色骤变,“队长!它们的目标是复制你!用你的神识和身体作为新的核心……”
她的话音未落,另一边的雷震发出一声惊呼。
“看地上!”
只见以黑色巨树为中心,坚硬的岩石地面竟开始像海绵一样向外渗出一种粘稠的、半透明的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息,令人闻之作呕。
夏暖立刻用采样器收集了一点,便携分析仪瞬间给出了结果。
“这液体里……含有与队长dNA高度匹配的细胞组织碎片!”
众人不寒而栗。
这棵树,不只是在吸收意识,它还在解析凌寒的基因,试图……重塑一个她!
“呵呵……”
一阵空洞的轻笑声从石门废墟的阴影处传来。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林语夫人不知何时已跪坐在盘结的树根旁,她那枯枝般的手掌紧紧贴着地面,口中正低声吟唱着一种无人能懂的古老调子。
而在她身后,一个身穿白色无菌服、脸上戴着巨大护目镜、气质冷静到近乎偏执的女人悄然现身。
她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古朴的陶罐。
“脉娘,”林语夫人头也不回地轻唤,“时机到了。”
被称作“脉娘”的女人点点头,她打开陶罐的盖子,一股浓郁的、仿佛凝聚了整片森林生机的草木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罐内盛着一汪暗绿色的浆液。
“这是最后的融合剂,”脉娘的声音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冰冷,“它能将‘凤凰’的意志与‘母体’的记忆完美缝合。只需一滴,她就会放弃无谓的抵抗,成为……新的‘织梦母体’。”
夏暖猛然醒悟!
“她们不是要消灭我们,是要复制我们!”她失声喊道,“用凌寒的身体和意志,重启整个系统!一个更强大、更隐蔽,甚至拥有‘凤凰’烙印的系统!”
“白影!”夏暖当机立断,对着通讯器嘶吼,“立刻切断我们和基地的一切外部通讯!物理切断!不能让‘凤凰之羽’的共振频率被任何远程信号捕获!”
意识的灰白空间内,凌寒仍在艰难地跋涉。
耳边骨传导耳机传来的声音,像风暴中时隐时现的灯塔,让她在被无数悲伤记忆淹没的边缘,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她不再徒劳地呼喊,而是伸出手,走向离她最近的那个身影——王岚。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岚姐那虚幻的手掌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王岚原本模糊的轮廓竟清晰了一分,那空洞的眼神里,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她明白了。
这棵树并非单纯囚禁她们的灵魂,而是将她们永远锁在了“即将消逝”的那一瞬间,让她们在无尽的痛苦和不甘中永世轮回,以此汲取最精纯的情感能量。
要打破这个循环,不能只靠呼唤。
凌寒缓缓抬起另一只手,从自己脖颈间摘下了另一枚贴身佩戴的、已经磨损得有些看不清字迹的旧式军牌。
那不是“凤凰之羽”,而是她入队第一天就配发的、刻着最原始凤凰队徽的身份标识。
它代表的不是“不灭”的意志,而是“存在”的证明。
她凝视着虚空中那些沉默的姐妹,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如果记忆能被封存……”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枚代表着“我,在这里”的军牌,狠狠砸向了无尽的虚空!
“——那就让它炸开!”
刹那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光以凌寒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物理的光,而是她凝聚了全部神识、意志、记忆和情感的终极一击!
她没有试图切断与黑树的链接,反而逆流而上,将自己独一无二的心跳节奏,如同最原始的战鼓,一下,又一下,强行注入了那个庞大而冰冷的意识网络!
咚!咚!咚!
这不是融合,是宣战!
现实世界中,黑树内部猩红的脉络骤然转为诡异的深紫色,所有荧光都开始疯狂地紊乱闪烁,仿佛一个精密系统遭遇了前所未见的病毒入侵,濒临崩溃。
夏暖惊喜地看着终端屏幕,上面的同步率曲线图正在发生惊人的逆转!
“同步率正在反转!天!不是百分之九十九,是负百分之三十……五十……七十!是她在主导连接!”
话音未落,一直静立不动的凌寒猛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原本清冷的凤眸,此刻竟泛着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仿佛倒映着无数崩塌的数据流。
她缓缓转头,目光扫过一脸错愕的脉娘和陷入癫狂的林语夫人,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轮到我们说了算。”
说完,她反手握住“凤凰之羽”,在一声清脆的撕裂声中,将它从树干中猛地拔出!
殷红的鲜血顺着金属羽翼的纹路滑落,滴答,滴答,坠入树根旁一道刚刚开裂的缝隙之中。
那一瞬间,整片废墟般的翡翠林,连同脚下的土地,都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震颤。
无数枯焦的枝叶簌簌而下,仿佛有谁,在遥远而幽深的地底,轻轻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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