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晨光，带着一丝灼人的热度，穿过省城市规划与发展研究中心大楼明净的玻璃窗，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晓站在大厅里，手里紧紧攥着报到通知书，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新买的职业套装，浅灰色西装裙，剪裁得体，却仍掩不住眉眼间初出校园的青涩。看着眼前宽敞、安静且透着体制内特有庄重感的大厅，她心中充盈着一种混杂着自豪与憧憬的激动。
经过数月挑灯夜战的苦读，在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她终于站在了这里。这里，将是她职业生涯的起点，是她实现专业抱负的舞台！
“你好，我是今天来报到的新人，林晓。”她走到服务台处咨询工作人员，语气尽量保持着平稳，“请问人事处怎么走？”
工作人员核对了她的信息，递给她一张临时通行证，流程规范而略显疏离。“人事处在三楼，坐电梯上去右转最里面一间办公室就是。”
“谢谢。”林晓接过通行证，深吸一口气，走向楼梯。她刻意没坐电梯，想用这短暂的路程平复一下过于雀跃的心情。
三楼走廊安静而漫长，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显得有些昏暗。她按照指示找到人事处，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传来。
林晓推门而入。办公室里坐着一位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女同事，妆容精致，穿着一件色彩鲜艳的丝质衬衫，正低头看着手机。见到林晓，她立刻放下手机，脸上堆起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
“哟，这就是新来的小林吧？欢迎欢迎！我是王美琳，你叫我王姐就行。”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过来，亲热地拉住林晓的手，“早就听说今年要来一位高材生，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这过分的热情让林晓有些不适，但她还是礼貌地微笑：“王姐好，我是林晓，以后请多指教。”
“好说好说！”王美琳上下打量着林晓，眼神锐利得像在评估一件商品，“走，王姐带你去办手续，这大楼里弯弯绕绕，你刚来不熟悉。”
林晓心中感激，觉得这位前辈似乎挺热心。王美琳一路说着单位的各种“趣事”，说谁是哪个领导的关系，哪个部门最清闲，言语间透着无所不知的自得。她领着林晓先去行政科领了办公用品，然后又带着她往另一栋副楼走去。
“咱们得去后勤保障处盖个章，录入指纹，办门禁卡。”王美琳说得理所当然。
林晓不疑有他，跟着她在两栋楼之间穿行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位于偏僻角落的后勤保障处。结果工作人员一查，疑惑地说：“新员工报到？指纹录入和门禁卡人事处那边直接联网就可以办理了啊，不用跑到我们这儿来。”
一瞬间，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
林晓清晰地看到王美琳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计划得逞般的笑意，虽然她立刻换上了惊讶的表情：“啊？是吗？你看我这记性，流程又改了？我去年带新人还是来这里办的呀！抱歉啊小林，害你白跑一趟。”
那笑容和语气，毫无真诚的歉意，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揶揄。林晓的心猛地一沉。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白兔，立刻明白了——这不是记性差，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给新人的“下马威”。目的就是让她多走冤枉路，在她最志得意满的第一天，用这种微不足道却恶心人的方式，提醒她在这里的底层地位。
“没关系，王姐，我们回去就好。”林晓压下心头泛起的那丝委屈和薄怒，脸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微笑。争吵和质问是最愚蠢的选择，她初来乍到，毫无根基，撕破脸只会让她更难立足。
王美琳对她的平静似乎有些意外，讪讪地笑了笑：“对，回去回去，人事处张主任估计还等着呢。”
回到人事处，真正的负责人张建明主任正好在办公室。他是一位两鬓微白、神情温和的中年人，穿着半旧但整洁的夹克，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杯。
“张主任，这是新来的林晓。”王美琳抢着介绍，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热情。
张主任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王美琳，落在林晓身上，点了点头：“林晓，欢迎。手续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张主任。”林晓恭敬地回答。
“嗯。”张主任喝了口茶，语气不疾不徐，“你的岗位安排在了信息档案科，主要负责资料整理和归档，顺便协助一下内部的会议记录。工作比较基础，但很重要，能让你快速熟悉单位的情况。”他的话语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信息档案科？林晓的心又是一沉。这听起来就像个远离核心业务的“养老”部门，与她在报考时憧憬的参与城市发展规划的愿景相去甚远。
王美琳立刻接口，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同情：“档案室啊？那儿是挺清闲的。不过小林是新人，正好先从基础做起嘛，磨磨性子。”她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被边缘化了。
“谢谢主任，谢谢王姐，我会努力学习的。”林晓垂下眼睑，将所有情绪收敛于心。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慌。
手续办完，王美琳“热心”地领着林晓去信息档案科。档案室在走廊最尽头，采光一般，推开门，一股纸张和旧书特有的、略带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空间不小，但被高大的档案柜挤得满满当当，显得有些逼仄。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微胖的年轻男人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见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身，有些局促地推了推眼镜。
“李哲，这是新来的同事林晓，分在你们科了。”王美琳介绍道，随即又对林晓说，“这是李哲，可是我们单位的老人了，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行。”她特意加重了“老人”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你，你好，林晓。我叫李哲。”李哲的声音不大，带着点怯意。
“李老师好，以后请多关照。”林晓礼貌地回应。
“嗨，叫什么老师，叫名字就行。”李哲连忙摆手。
王美琳环视了一下堆满材料的办公室，嘴角一勾：“行了，人我给你带到了。小林啊，这办公室是乱了点，以后就靠你整理了。李哲，周科长呢？”
“科长…科长去开会了。”李哲小声回答。
“那行，你们先熟悉着，我那边还有事。”王美琳说完，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走了，那声音在安静的档案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晓和李哲。空气重新安静下来，甚至有些沉闷。
“那个……你的工位在这里。”李哲指着一个靠墙、明显是刚清理出来的位置，桌上还落着少许灰尘。
“谢谢。”林晓放下手中的办公用品，开始擦拭。
李哲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刚才……王姐她，没为难你吧？”
林晓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同事，微微一笑：“没有，王姐挺热心的，带我熟悉环境。”
李哲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就好……这里的资料比较多，你刚来，不着急，慢慢熟悉。”
林晓点点头。她走到窗边，推开了一点窗户，微热的夏风吹进来，稍稍驱散了室内的沉闷。窗外，是单位大院茂密的香樟树，绿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的起点，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光鲜。边缘的部门，复杂的人际，以及看似热心实则满怀恶意的“前辈”。但她林晓，从来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名校苦读练就的逻辑思维和学习能力，是她最大的依仗。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一排排沉默的、承载着单位历史与秘密的档案柜。枯燥？边缘？或许吧。但谁又能断言，这不是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呢？在这里，她能看到的，或许比在漩涡中心更多。
第一天的下马威，她接下了。这场无声的职场第一课，她记下了。未来还长，我们慢慢来。林晓的眼中，重新燃起沉静而坚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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