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终究没能等到儿子在他耳边多说一句话。那个沉默了一辈子的男人,在陆平回来后的第二天凌晨,在仪器一声拉长的、绝望的蜂鸣中,彻底归于永恒的寂静。
葬礼简单得近乎潦草。小镇上的习俗,邻里帮衬着,在老屋堂屋里设了简单的灵堂。父亲的遗像还是几年前办身份证时拍的黑白照,表情木讷。陆平穿着临时买来的劣质黑西装,麻木地向前来吊唁的寥寥几位乡亲鞠躬还礼。耳边是零星的叹息和低语:“老陆头苦了一辈子…”“唉,小平这孩子回来得及时…也算送了终。”“以后这娃可咋办?”
“咋办?”陆平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机械地重复着鞠躬的动作,目光空洞地望着父亲遗像上那张刻板的脸。悲伤像是被冻住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底,却流不出泪。更多是茫然,一种被连根拔起后悬在空中的虚无感。都市的流水线生活像一个褪了色的噩梦,而眼前这个他拼命想逃离的故乡,如今只剩下一间摇摇欲坠的老屋和一个冰冷的牌位。他该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葬礼结束,帮忙的邻里散去,老屋彻底沉寂下来,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空旷和死寂。空气里还残留着香烛纸钱燃烧后的呛人味道,混合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霉味。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格子照进来,光柱里尘埃飞舞,更添几分萧索。
陆平把自己关在父亲生前住的那间小屋。屋里陈设简陋得可怜:一张挂着发黄蚊帐的硬板床,一个掉了漆的老式衣柜,一张摇摇晃晃的方桌,桌上一盏积满油垢的煤油灯,角落里堆着些农具。这就是父亲全部的世界。
他得收拾遗物。这念头像一道冰冷的指令,让他不得不行动起来,以对抗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虚无。
打开衣柜,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衣裤,叠得整整齐齐,散发着一股樟脑丸和旧布混合的气味。抽屉里是一些零碎:几枚生锈的铁钉、半卷麻绳、一盒受潮的火柴、几张泛黄的粮票(早已作废)、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布包,里面是几枚袁大头——大概是父亲仅有的“积蓄”。
每一样东西都带着父亲生活过的痕迹,冰冷而沉重。陆平的动作近乎机械,把这些东西分门别类地归拢,准备该扔的扔,该留的留。他的心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感觉不到太多悲伤,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空洞。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底下。那里塞着一个落满厚厚灰尘的旧木箱。箱子不大,约莫半米长,深褐色,表面没有任何花纹,木头纹理粗糙,边角的包铁早已锈迹斑斑。
这箱子有点眼熟,似乎小时候见过,但一直被父亲塞在床底最深处,从未见他打开过。里面是什么?旧衣服?还是些更没用的杂物?
陆平费了点力气才把沉重的箱子拖出来。灰尘呛得他咳嗽了几声。箱子没有上锁,只有一个老式的铜搭扣,也生了绿锈。他拨开搭扣,用力掀开箱盖。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着陈年木头、灰尘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里的东西不多,也并非他想象的衣物。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泛黄得厉害的黑白照片,随意地放在最上面。陆平拿起一张,照片有些模糊,但能看出上面是一个穿着对襟粗布褂子的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剃着平头,身形精瘦但站得笔直,眼神里带着一种陆平从未在父亲身上见过的、近乎锐利的光。年轻人摆着一个奇怪的姿势,像是扎着马步,一手握拳收在腰间,一手向前探出,五指微张。背景是模糊的院墙,似乎是…老屋的院子?
陆平的心猛地一跳。这眉眼轮廓…是父亲!年轻时的父亲!照片右下角用钢笔写着几个模糊的小字:“庚申年夏 习拳留念”。庚申年…那是四十多年前了。
父亲…练过拳?
他难以置信,又急忙拿起另外几张照片。有的还是那个姿势,有的换成了另一个类似弓步出拳的动作,照片里的父亲眼神专注,动作虽然有些生涩,但那股子精气神,与陆平记忆里那个沉默佝偻、被生活压弯了腰的父亲判若两人!
照片下面,是一本用深蓝色土布仔细包裹着的册子。布面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严重。
陆平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上的活结,一层层掀开那柔软的旧布。
里面露出一本线装的、页面严重泛黄的旧笔记本。封面没有书名,只有用毛笔写的三个遒劲有力、墨色深沉的大字:
八极拳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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