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得像个蒸笼。吴老虎坐在自家院子里的凉席上，光着膀子摇着扇子，看着院子角落那三个大水缸。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已经烫手了。
“老虎，洗澡水准备好了。”爷爷从厨房里端出一盆温水。
“嗯。”吴老虎应了一声，但没动地方。
这时院门响了，王二蛋闪了进来，神秘兮兮的。
“老虎哥，大事！”王二蛋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我跟你说个事，保准你想不到。”
“啥事，神神叨叨的。”
“县城刘科长家，装了个洋玩意儿。叫啥来着……热水器！一扭开关，哗哗就是热水，不用烧火，不用晒太阳。”
吴老虎停下了扇子：“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舅亲眼见的。”王二蛋越说越兴奋，“人家洗澡跟玩似的，想洗就洗，冬天夏天都一样。”
吴老虎看了看自己的大水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了，可洗澡还跟别人一样，要么晒水要么烧水。
“这玩意儿多少钱？”
“贵是贵了点，但老虎哥你现在不差钱啊。”王二蛋眼珠子转了转，“要不我帮你打听打听？”
第二天中午，宋师傅端着一碗面条就出现在吴老虎家门口。
宋师傅叫宋宝山，五十岁，略微发福，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他在外面跑了二十年运输，见过世面，去年回村开了个小饭馆。表面上是开饭馆的，实际上是村里最大的“掮客”，什么买卖都要插一手。上到县里官员，下到地痞流氓，他都有交情。村里人都叫他“万事通”，有啥麻烦事都爱找他想办法。
“老虎，听说你想装热水器？”宋师傅放下碗，擦了擦嘴。
“你怎么知道的？”
“嗨，村里有啥事能瞒得过俺？巧了，俺正好有这门路。”
吴老虎来了兴趣：“说说看。”
“俺在县城有个老相识，专门干这个。”宋师傅压低声音，“给好几个局长家都装过，技术没得说。”
“多少钱？”
“这热水器啊，有两种。”宋师傅掰着手指头，“一种是电的，一种是气的。电的便宜点，一千五。气的高档，得两千五。”
“差别大吗？”
“那当然大了！气的出水快，温度稳定，跟县长家用的一模一样。”宋师傅说得天花乱坠，“电的就差点意思，县城里只有副科长家用。”
吴老虎琢磨了一会儿：“装气的！”
“好嘞！不过得先预付一半，我好联系人进货。还有，得挖管道，那是另外的工钱。”
“多少钱？”
“不多，连工带料，三千块。”
三千块，不是小数目。吴老虎摸了摸兜：“钱倒是有，就是……”
“咋了？”
“厂里刚进了一批原料，手头有点紧。”
“这好办，我给你介绍个人。”
当天下午，钱麻子就出现在吴老虎家门口。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上堆着笑。
“老虎，听宋师傅说你要借点钱周转？”
“嗯，三千块，过两个月就还。”
“没问题！”钱麻子拍了拍胸脯，“咱们是老乡，月息两分，很公道了。”
两分的月息，一年就是两成四，不算低。但吴老虎现在满心想着热水器，也顾不了那么多。
“行！”
邓麻利后来知道这事，专门找到吴老虎。
“老虎，我昨天特意去县城打听了热水器的事。这玩意儿得通天然气管道，咱村哪有？”
“宋师傅说用液化气罐。”
“液化气罐倒是能用，但得经常换，一个月一罐，一罐一百多。而且技术要求高，安装不好容易出事。”邓麻利皱着眉，“我看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都定了，明天就来装。”吴老虎有些不耐烦，“你别总是泼冷水。”
一周后，宋师傅真的带来了三个工人和一车材料。
“老虎，我那朋友来了。”宋师傅指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省里的技术员。”
那技术员看着很专业，拿着皮尺在院子里比划。
“热水器要装在厨房，管道从这儿走到洗澡间。”他指指画画，“还得弄个排气管。”
工人们开始干活。先是在院子里挖沟，铺管道。然后在厨房墙上打洞，装了个白色的铁盒子。最后从屋顶伸出一根管子。
折腾了三天，终于装好了。
“来，试试。”技术员拧开一个开关。
哗啦一声，真的有热水流出来！吴老虎伸手一试，温度正好。
“厉害！”他忍不住夸了一句。
围观的村民们也都惊叹。王二蛋更是兴奋：“老虎哥，你这可是咱村第一家啊！”
宋师傅收了钱，拍着胸脯保证：“有啥问题尽管找我，保修一年。”
头几天，吴老虎确实很得意。每天洗澡就跟玩似的，拧开开关就有热水。村里来了不少人参观，都说这玩意儿稀罕。
但问题很快就来了。
先是水温不稳定，一会儿烫一会儿凉。然后是噪音，每次点火都“嘭”的一声，吓人一跳。最要命的是，没过半个月，就彻底不出热水了。
吴老虎找宋师傅，宋师傅推说要联系技术员。结果一等就是一个星期。
“人家外地的，很忙。”宋师傅解释，“再等等，肯定来修。”
又过了一周，还是没人来。吴老虎急了，直接跑到宋师傅家的小饭馆。
“宋师傅，你给我说清楚，这热水器到底咋回事？”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宋师傅端着茶杯，“可能是……是水压不够？”
吴老虎一听就火了：“你糊弄鬼呢？装的时候咋不说水压？”
“我……我再想想办法。”
结果办法没想出来，那个“技术员”却彻底失踪了。宋师傅也开始推三阻四，说联系不上人了。
更要命的是，两个月到了，钱麻子上门要账。
“你等等，热水器的事还没解决呢。”
“那是你和宋师傅的事，跟我没关系。”钱麻子脸一沉，“借钱还钱，天经地义。”
吴老虎没办法，只能把钱还了。这样一来，他不仅花了三千装了个废物，还搭进去不少的利息。
村里的议论声更大了。
“早说了，那洋玩意儿不靠谱。”段玉莲一副早就料到的样子。
“四千多打水漂，够买多少大缸的。”孟桂香摇头叹气。
“还是咱们老办法好，烧水洗澡，踏实。”牛翠花总结。
最气人的是，王二蛋还装无辜：“哎呀，我也没想到宋师傅那么不靠谱。老虎哥，要不下次我再帮你打听打-听？”
吴老虎差点没一拳头揍过去。
吴老虎这才明白，自己被一串人给耍了。宋师傅当掮客赚介绍费，钱麻子放贷赚利息，外来的骗子赚安装费，他们里应外合，把他坑得彻彻底底。
从那以后，他家的洗澡方式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夏天晒水，冬天烧水。那个白色的铁盒子还挂在厨房墙上，成了他花钱买的一个教训。
不过吴老虎这人死要面子。有人问起热水器的事，他总是说：“那玩意儿太费气，不划算。我现在改用节能的了。”
什么节能的？还是那三个大水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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