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雪下得更密了，药庐的窗纸上落了层细碎的雪沫，风一吹，沙沙地响。孩子们睡熟后，小脸红扑扑的，阿枣还攥着白天捡的一根带雪的小树枝，像是握着什么宝贝。王婶收拾完碗筷，把温在灶上的药汤端过来：“沈大夫，萧大哥，这是给你们留的安神汤，忙活一天了，喝了好睡。”
“辛苦王婶了，这么晚还惦记着我们。”我接过汤碗，暖意顺着瓷碗传到手上，“您也快回去歇着吧，雪深路滑，让王叔来接您？”
“不用不用，他早就在门口等着了。”王婶笑着指了指院门，“你们也早点歇，明儿指不定还有人来寻医呢。”
送走王婶，萧承嗣把院门关紧，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火光映得他眉眼温和：“今天阿枣问‘病人来不了怎么办’，我倒想起去年冬天，有户人家孩子发高热，雪没膝深，愣是背着孩子走了三里路来药庐，冻得嘴唇都紫了。”
我捧着汤碗坐到他身边，想起那时的情景，轻轻叹了口气：“所以今天上门去，心里才踏实。你看张奶奶，我们不去，她自己都不知道脉相稳了些，还总担心冬天熬不过去；刘大爷的柴火堆满了，他握着你手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萧承嗣喝了口汤，看向窗外的老槐树：“其实该谢的是他们。老周送柴火，孩子们帮扫雪，酒馆老板要免单，连王婶都特意留了汤——咱们做的这点事，倒让全镇的人都记挂着，这药庐哪是我们在守，是大家一起在守。”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槐树上的雪积得更厚了，月光洒下来，银辉满地，倒真像开了一树永不谢的花。正看得出神，院门外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带着点犹豫，“咚咚，咚咚”，在雪夜里格外清晰。
“这么晚了，会是谁？”萧承嗣立刻起身，拿起靠在门边的灯笼，“我去看看。”
他拉开院门，风雪卷着寒气涌进来，门外站着个年轻媳妇，怀里抱着个襁褓，身上只裹了件薄棉袄，头发上的雪都冻成了冰碴。“沈大夫……萧大哥，对不住，这么晚来叨扰……”她声音发颤，怀里的孩子哼唧了两声，像是在哭。
我赶紧迎上去：“快进屋，别冻着孩子！”把人让进屋里，接过襁褓，触手冰凉，孩子的小脸通红，呼吸也有些急促。“孩子怎么了？”
“傍晚还好好的，刚才突然发烧，手脚冰凉，我男人去邻村借车了，我实在等不及，就抱着孩子跑来了……”媳妇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沈大夫，您救救他，他才半岁……”
“别慌，先让我看看。”我把孩子放在炕上，解开襁褓，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厉害。萧承嗣已经烧好了热水，递过帕子：“先给孩子物理降温，你去拿退烧药和针具？”
“嗯。”我快步走到药柜前，取了柴胡、黄芩几味退烧的药材，又拿了针盒。回头时，看见萧承嗣正给那媳妇倒姜茶，轻声安慰：“别急，沈大夫的医术你放心，孩子会没事的。”
我把药材放进药炉，用小火煎着，又给孩子扎了针。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孩子的体温渐渐降了下来，哼唧声也停了，安稳地睡了过去。那媳妇看着孩子，终于松了口气，连连道谢：“谢谢沈大夫，谢谢萧大哥，要是没有你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应该的。”我笑着说，“药还得煎一会儿，你在这儿等着，等药好了，带回去按时给孩子喝。外面雪大，等你男人来了，让他进来烤烤火再走。”
媳妇点点头，看着炕上的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喊叫声：“娃他娘！娃怎么样了？”
萧承嗣打开门，进来个壮汉，身上落满了雪，手里还牵着一头驴车：“沈大夫，我家娃……”
“孩子没事了，烧退了。”萧承嗣指了指屋里，“进去看看吧，药马上就好。”
壮汉冲进屋里，看到孩子安稳地睡着，眼眶一红，对着我们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等药煎好，夫妻俩抱着孩子，坐着驴车离开了。萧承嗣送他们到门口，回来时，手里拿着一袋东西：“这是他们硬塞给我的，说是自家种的红薯，非要让我们收下。”
我看着那袋红薯，心里暖暖的。雪还在下，药炉里的火还旺着，药香混着姜茶的暖意，在屋里弥漫开来。萧承嗣往灶膛里又添了块柴，火光跳跃，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晃荡。
“你看，”他忽然说，“不管雪下多大，只要这药庐的灯亮着，总有人会来，也总有人会记挂着我们。这‘药庐春深’，不光是我们的，也是青柳镇所有人的。”
我点点头，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雪景。老槐树上的雪又厚了些，像是披了件白棉袍。远处的村子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却不显得吵闹，反而让这雪夜更安静了。
药炉里的药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热气顺着烟囱飘出去，和雪花融在一起。我知道，这个夜晚，因为这药庐的灯，因为这炉药香，因为这些温暖的人，青柳镇的冬雪，也变得格外温柔。
而我们的守护，就像这药炉里的火，不管风雪多大，都会一直燃着，暖着每一个需要温暖的人，直到春天来临，直到药庐的院子里，又开满了鲜花，春深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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