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道博物馆的铜铃刚响过三遍，我正蹲在门前给新栽的紫苏浇水，就听见街口传来一阵吵嚷。抬头时，只见几个穿着绸缎马褂的汉子正围着卖梨的老周推推搡搡，筐里的青梨滚了满地，像一颗颗摔碎的翡翠。
“凭什么不让摆？这周护着空筐，脸涨得通红。为首的汉子三角眼一吊，抬脚碾烂了地上的梨：“瞎嚷嚷什么？新来的通判大人要巡查，闲杂人等一律清场！耽误了大人的事，你担待得起？”
我刚要起身，身后的药香先飘了过去。萧承嗣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还拿着本没看完的医案，语气淡得像初秋的风：“通判巡查是为了体恤民情，不是让你们借着名头欺负百姓。”
三角眼转头见是他，气焰矮了半截，却还硬撑着：“萧……萧先生，这是官府的规矩。”
“规矩？”我走过去捡起个还算完好的梨，在衣襟上蹭了蹭，“老周的梨摊每月缴着管理费，凭什么说清就清？再说通判大人上周还来济世堂问过防疫的事，可不是这等蛮横做派。”
正说着，人群外忽然有人喊了声“温大人”。温庭远穿着藏青官袍，带着两个随从挤进来，见状皱起眉头：“这是怎么回事？”三角眼立马换了副谄媚嘴脸，刚要开口，老周先抢着把前因后果说了。
温庭远听完，当即沉了脸：“通判大人只说维持秩序，没说要驱赶商户。你们是哪个衙门的？把腰牌亮出来。”那几人顿时支支吾吾，温庭远的随从上前一步，他们吓得扭头就跑，转眼没了踪影。
“多谢温大人，多谢沈大夫、萧先生。”老周忙着捡梨，眼眶都红了。我递给他个干净的布巾：“先擦擦汗，梨我们济世堂都买了，正好给馆里的学生们当果子吃。”萧承嗣已经叫伙计搬来竹筐，帮着把散落的梨捡好，老周千恩万谢地跟着去了后堂。
“这些人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温庭远走到廊下，接过我递的凉茶，“通判刚到任，底下人就敢借着名头敛财。回头我得好好跟他说说。”
“何止是敛财。”萧承嗣靠在柱子上，指尖敲着医案，“我听说前几天城西的药材商也被刁难了，说是‘药材成色不足’，扣了半车当归才放行。”
我心里一紧：“当归是治风寒的常用药，这时候扣下来，要是再闹疫症可怎么办？”温庭远叹了口气：“我已经让人去查了，据说领头的是通判的小舅子，仗着亲戚关系在府衙里当差，专干这些勾当。”
正说着，小石头的伙计阿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举着封信：“沈大夫！萧先生！小石头哥从西北寄信回来了，还附了东西！”
我赶紧接过信，信封上沾着淡淡的沙枣花香，字迹是小石头惯有的工整。刚拆开，几片干枯的蓝色花瓣掉了出来，萧承嗣弯腰捡起，指尖捻了捻：“是沙蓝刺头，西北特有的草药，能清热解毒。”
“沈大夫，温大人，萧先生，”阿竹抹着汗，“小石头哥说这花是部落里的老人给的，说泡水喝能治嗓子疼，特意让我带给你们尝尝。”
我展开信纸，小石头的话仿佛就在耳边：“沈大夫，我现在在焉支山下的部落，这里的牧民刚学会种药，前几天还闹了场小风寒，亏得你教我的麻黄汤方子，几副药就控制住了……”
读到“部落里的孩子现在都知道饭前洗手，老阿妈还把你教我的驱虫药方绣在了毡毯上”，我忍不住笑了，眼眶却有点发热。萧承嗣凑过来看，目光落在“有个西域的药师来交流，说他们那边用一种红色果实治腹泻，我试了试，和咱们的石榴皮效果差不多”这句上，挑了挑眉：“这小子倒是学会举一反三了。”
温庭远也凑过来，看到信里说“西域药师想明年带学生来青柳镇学针灸”，眼睛亮了：“这可是好事！咱们的医馆分校正好缺些异域的医案，要是能引进他们的药材，更是双赢。”
“小石头还说，”我接着念，“萧先生托他打听的疫情监测点，他已经和附近的驿站对接好了，每十天传一次消息，绝不会耽误……”
萧承嗣点点头，指尖在信纸上轻轻敲了敲：“焉支山那边是草原和绿洲的交界，疫情容易传播，监测点必须盯紧。”
阿竹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对了！小石头哥还让我给馆里的留学生带了东西，说是西域的草药种子，能种在药田里试试。”
打开布包，各色种子滚落出来，有像小芝麻的，有带刺的，还有几颗圆滚滚的黑色种子。正在馆里整理医书的西域学生艾哈迈德听见动静，凑过来看了一眼，突然叫起来：“这是黑种草！在我们国家是用来治皮肤病的！”
“还有这个，”另一个草原学生巴图指着带刺的种子，“是狼毒草，我们那边用来驱虫，不过有毒，得小心用。”
我笑着把种子分给他们：“你们来得正好，这些种子就交给你们种，种出来正好写进医案里。”艾哈迈德连连点头：“太好了！我回去就翻医书，看看和我们那边的种法一样不一样。”
巴图摸着种子，忽然挠挠头：“沈大夫，前几天我家乡的人寄信来，说草原上闹了蝗灾，牛羊吃了带虫的草都拉肚子，你能给想想办法吗？”
“用艾草和苍术熏圈舍，再给牛羊喂点槟榔末。”我随口答道，“之前青柳镇闹牲畜瘟疫时就是这么办的，你记下来告诉家里人，要是没用再写信来问。”
巴图赶紧掏出羊皮纸记下来，艾哈迈德也凑过来：“我们那边的橄榄树最近也生了虫子，能用这个方法吗？”
“植物驱虫得用苦楝叶泡水喷洒，”萧承嗣插话，“回头我让药田的老陈给你包点苦楝种子，种在橄榄树旁边也能驱虫。”
温庭远看着这热闹景象，笑着摇摇头：“真是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医术。对了，通判大人下午要来医馆参观，正好让他看看咱们的交流成果，顺便提提他小舅子的事——有这些留学生和西北的来信当佐证，他总不好再护着亲戚。”
我把小石头的信折好，放进专门的木盒里，里面已经攒了厚厚一沓。萧承嗣把沙蓝刺头的花瓣放进茶碗，用热水冲泡，淡淡的蓝色慢慢晕开，茶香里混着沙枣的甜香。
“尝尝？”他把茶碗递给我，“小石头的一片心意。”
我抿了一口，清冽的茶香在舌尖散开，带着西北的阳光味道。远处，留学生们正围着阿竹问西北的事，医道博物馆的铜铃又响了起来，清脆的声音混着药香，飘向青柳镇的大街小巷。
温庭远望着街口，忽然笑道：“你看，老周的梨摊又摆起来了，通判大人要是看见了，也该明白民心比排场重要。”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老周正给路过的孩子递梨，阳光落在青梨上，闪着温润的光。萧承嗣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茶的暖意：“不管是西北的风沙，还是府衙的歪风，咱们一步一步来，总能理顺的。”
我点点头，看着手里的信纸，仿佛看到了小石头在西北的药田边忙碌的身影，看到了留学生们在药田里播种的样子，看到了青柳镇的药香，正顺着风沙，顺着书信，顺着往来的脚步，飘向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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