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学生宿舍1区303。
“考试的缩写是EEE，拼写是Extraction Evaluation Exam，意思是血统评定考试。”芬格尔像个尽职尽责（或者说闲得无聊）的师兄，正在给路明非进行考前科普，“主要用于鉴定学生的龙族血统。拥有龙族血统的人，对于‘龙文’会有特殊的共鸣。这种共鸣发生时，会产生‘灵视’的效果，也就是你脑海里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对应的龙族文字，甚至看到一些相关的幻象。”
他盘腿坐在路明非对面的椅子上，继续说道：“这能力对混血种非常重要。因为我们拥有的、被称作‘言灵’的超自然能力，其核心就是‘语言’。在自己的‘领域’内，混血种以龙文说出的话，将成为一种规则，扭曲现实。因此，‘语言’是龙族发挥能力的工具。对龙文不敏感的学生，通常意味着言灵能力不足或者不稳定。经过3E考试，血统评级不够的就会被降级，太差的……直接勒令退学。”
芬格尔看着路明非，叹了口气：“而你，兄弟，你是个例外。你能释放出‘刹那’这种高阶言灵，证明你体内绝对有货，但你却对基础的‘言灵·皇帝’没有共鸣……这情况太罕见了。所以，你可能……通不过这次考试。”
“我是被拐卖来的好不好？”路明非哭丧着脸，“还要勒令退学？有没有天理了！”
“那就洗个脑，然后被扫地出门咯。”芬格尔耸耸肩，“你入学时签了保密协议的，忘了？而且，你现在回家，好像也只有复读一条路吧？以你之前的成绩……”
“那是霸王条款啊！”路明非悲愤地喊道，“他用拉丁文写的！鬼才读得懂！这不算数！”
然而，这番抱怨古德里安教授是听不到了。那位老家伙对于路明非无法和龙文共鸣的状况觉得一筹莫展，声称自己遇见了学术上的重大难题，已经一头扎进图书馆查资料去了，留下路明非独自面对这绝望的局面。
宿舍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窗户开着，路明非抱着膝盖坐在下铺，看着窗外那一轮异常漂亮、圆满的月亮。清冷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投射在远处教堂尖顶的暗红色瓦片上，泛着朦胧的光晕。舒爽的夜风幽幽地吹在他的脸上，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啊……”路明非喃喃自语，语气里充满了留恋和惋惜，“可惜，明天大概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洗脑其实蛮好玩的。”芬格尔像个吊死鬼似的，从上铺把脑袋垂了下来，试图用轻松的语气缓解气氛。
“没洗过，很快就可以尝试了，好开心。”路明非超淡定地回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猜芬格尔是想吓唬他，而最好的反击，就是给他看一张扑克脸。这招他练过无数次，好比以前在家里，堂弟路鸣泽（此鸣泽非彼鸣泽）要是眉飞色舞地跟他说“哥，我今天看见陈雯雯和二班一个帅哥逛书店咯，陈雯雯笑得可开心了”，路明非就会立刻摆出一张木愣愣的脸，眼神放空地说：“what？兄台你在跟我说话么？” 路鸣泽攻不破他这堵厚脸皮筑成的墙，只能气馁地收拾碗筷败退。
“你们中国不是有个哲学家说过么？”芬格尔还不死心，“人有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洗个脑，忘了这些糟心事，重新开始，多好。”
“不是什么哲学家，”路明非有气无力地纠正，“是《东邪西毒》里欧阳锋说的……洗吧洗吧，我明天铁定挂科，早点洗白白回家复读，考不上大学就待业……”他说着说着，没来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对即将失去（或许从未真正拥有）的一切的留恋，对自身无力的愤懑，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习惯了失败的……疲惫。
他就像一条被海浪冲上沙滩的咸鱼，看着不远处波澜壮阔的大海，却连挣扎一下翻个身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等着太阳升起，被晒成鱼干。
夜色渐深，圆月高悬。卡塞尔学院的这个夜晚，有人因失败而谋划，有人因未知而好奇，也有人……只是在绝望中，等待着审判日的降临。
“你刚才叹气嘞。”芬格尔的声音从上铺幽幽地传来，像只洞察人心的老猫。
路明非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哈欠，掩饰道：“我只是打个哈欠，困了。”
“你不想回中国。”芬格尔忽然说，语气不再是之前的调侃，带着一种罕见的笃定。
路明非一愣，不明白芬格尔这跳跃的思维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双手枕在脑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伸了个夸张的懒腰，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回中国也没什么不好，我在不在乎，管不管事儿，结果不都一样吗？”
床铺一阵轻微的晃动，芬格尔双手抓住上铺的床垫边缘，以一个极高难度、近乎杂技般的屈体翻身，动作却异常轻缓地，稳稳坐在了路明非的下铺床边。他那双继承自雅利安血统的银灰色眼睛，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想开就好啦，”芬格尔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沧桑，“卡塞尔学院也没什么好的。说是上学，整天跟一帮潜在的‘爬行类’混在一起，提心吊胆。毕业了还得天南海北地去屠龙，冒着被龙炎烤焦、被龙爪撕碎的风险。我看师弟你也不是那种会热血沸腾、高喊什么‘我的宿命就是走遍世界杀死巨龙’的中二少年，对吧？”
“你跟我说的是一个意思啊，”路明非看着芬格尔，耸了耸肩，试图维持表面的平静，“我没觉得挂了考试回中国有什么不好，我真的……不在乎的。” 他重复着“不在乎”，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你刚才叹气嘞。”芬格尔盯着他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像复读机，又像一把精准的锉刀，锉着路明非脆弱的心防。
路明非觉得一股灼热的气猛地从心口直冲上来，堵塞在喉咙里，像是吃了太辣的东西，那股灼烧感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疼痛着，让他瞬间忘记了所谓的面子、掩饰和成年人该有的体面，只想张嘴把一切都吐出来。
“你啰嗦什么？到底想怎样啊？！”他猛地坐直身体，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明显的颤抖，“我回不回中国关你屁事？！你自己还不是个废柴？！那么多年没毕业你很威风啊？！你还欠我钱呢？！你喝我几杯可乐了？！你还钱还是闭嘴？！”他一口气吼了出来，像只被逼到墙角、龇牙咧嘴的幼兽。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芬格尔或许嘴贱、或许废柴、或许不靠谱，但可能是他路明非在这个见鬼的学院里，唯一一个勉强能算作“朋友”的人了。而他刚才，却用最伤人的话攻击了他。还有诺诺……自己白天那一枪，间接“害死”了她，而她正和那个光芒万丈的恺撒在一起吧？自己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发脾气？
“兄弟，你气急败坏了。”芬格尔没有生气，反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解。
路明非看了芬格尔一眼，像只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颓然地垂下头，盯着自己旧拖鞋的脚尖。
“你一直嚷嚷着，‘我要退学我要退学’，”芬格尔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他对面，“我只是想研究一下你的心理状态，没别的意思。”
路明非沉默了几秒，再次叹了口气，这次叹息里少了些伪装，多了些真实的疲惫。“有时候……是真想退学。可我退学了能去哪里呢？”他像是在问芬格尔，又像是在问自己。随即他抬起头，反将一军，“对了，为什么你没考虑过退学？这里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上了八年都没毕业还赖着不走？”
“不戳人伤疤会死啊？”芬格尔龇牙。
“哦，不戳，”路明非从善如流，“那简单谈谈你的心路历程嘛，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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