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恺撒摸索着更换上一个新的弹匣。他能“听”到，水底那个阴影的怒火已经积累到了顶点。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
果然，水下的阴影放弃了无意义的环绕骚扰，笔直地、带着决绝的杀意，离开了摩尼亚赫号，向着前方一段相对开阔的水域游去。恺撒能“听”到它在那里停了下来。
他相信，那东西……会回来的。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击，回来找他清算总账。他总能了解自己的敌人，如同了解朋友。
下一刻，在距离摩尼亚赫号大约一公里外的水底，耀眼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光明，骤然爆发！龙王诺顿，引燃了言灵，将周围的水体瞬间汽化，也将自己的位置……彻底暴露！
“对着它……全速直冲过去！会给我们更高的相对速度！”恺撒一把扯下耳麦，连同对讲机一起，扔进了翻涌的江水中。
这是最后的、无需回应的命令。
水底的光明越来越刺眼，仿佛真的有一颗太阳要从江底升起！摩尼亚赫号的引擎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咆哮，轮机长将船上所有残存的动力，不顾一切地全部输出！这艘行将沉没的破船，如同回光返照的巨兽，吼叫着扬起伤痕累累的船头，朝着那片死亡的光明……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远处，那灼眼的光明在同一瞬间，被拉成了一道笔直的金线！
雷达屏幕上，代表龙王的光点时速瞬间飙升到八十海里！而摩尼亚赫号，也达到了它此刻所能达到的极限——五十海里！
加起来，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毁灭性的对冲！相撞……只在雷霆万钧的一瞬！
恺撒平静地、持续地射击！一道又一道暗蓝色的弹道，如同赴死的勇士，射入水中，精准地命中龙王那在强光中若隐若现的头部！水底传来了沉闷而愤怒的、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龙吟咆哮！整个江面上弥漫起浓重的白色水汽，隐隐约约地，一个狰狞的、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巨大龙首，破开白雾，从水中扬起！站在龙首上的，是那个与龙王融合、双眼燃烧着熔金般光芒的身影！
恺撒将打空子弹的狙击枪也扔进水里，彻底张开双臂，将全部的精神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到“镰鼬”的领域之中！
他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热浪！强得如同一场燃烧的、足以焚尽一切的飓风！
“还不够……再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在心里疯狂地呐喊。
一百三十海里的相对速度，一百米的距离，龙王只需要一秒钟就能穿越！距离越近，风暴鱼雷的命中率越高！但距离越近，他恺撒·加图索……被龙王的怒火瞬间吞噬的风险也越大！
视觉测距在这种环境下已经失效。但他还有镰鼬！他信赖这些无形的风妖，胜过信赖自己的眼睛！
这就像是一场疯狂到极致的回力球游戏。面对时速几百公里反弹回来的致命小球，真正的玩家……绝不闪避！而是要伸出手臂，在最精确、最不容有失的瞬间……稳稳地接住它！
闪避的人，就输了。
恺撒·加图索，从不闪避！
他猛地伸手，扯下了蒙住双眼的白色手帕！
“发——射——！！！”他对着那扑面而来、仿佛要将他连同整艘船都化为灰烬的毁灭光焰，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吼声！
几乎在同一瞬间，船尾的零，猛地拉下了沉重的发射闸！
这一刻，恺撒的身影，已经被那极致的光明彻底吞没！摩尼亚赫号仿佛一艘渺小的、正无畏航向太阳的帆船，眼前除了能将视网膜烧毁的光亮，再无他物！
船身猛地一震！一个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的声音，在空气中轰然爆炸开来！
像是……一千条巨龙聚集在一起的垂死嘶吼？又像是身处风暴云的中心，亲身感受着亿万伏特闪电的诞生？不，没有任何人类已知的词汇，能够描述这个声音！因为它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两个人向着那悬浮在幽暗水中的潜水钟奋力游去。诺诺游得显然比刚才快了，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急切。路明非猜到了原因——气体栓塞的效应已经开始在她身上发作，剧烈的疼痛和随时可能袭来的晕厥正在不断加剧，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她必须尽快游到潜水钟边，完成撤离，否则很可能支撑不到返回水面。
路明非试图再使点劲儿，哪怕只是稍微减轻一点诺诺的负担，可惜全身瘫软如同烂泥，肺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每一次划水都沉重无比，只能被动地被诺诺拖着向前。
接近了，那黄铜铸造的潜水钟在头灯照射下反射着微弱的光，舱门敞开着，内部透出的灯光在漆黑的水中，像一个等待游子归家的、温暖而安全的港湾。
诺诺用尽最后力气，奋力将路明非推向舱门。路明非几乎是滚了进去，双手勉强撑住冰冷的舱壁，立刻转身，朝着门外的诺诺拼命招手，嘶哑地呼喊（尽管在水下听不见）：“快进来！”
诺诺抓住了舱门的边缘，努力地、艰难地想要游进来。她的动作已经变形，大量的气泡无法控制地从她咬着的呼吸器边缘和鼻孔中涌出，如同沸腾一般——她肺里储备的氧气，已经消耗殆尽了。
路明非急忙探出身子，伸手去拉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诺诺手腕的瞬间，诺诺忽然抬起头。路明非清晰地在她那双总是带着狡黠和灵动的眼睛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如同实质般的惊恐！
那不是对疼痛的恐惧，也不是对窒息的恐惧，而是……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的、致命威胁骤然降临的骇然！
路明非没能抓住诺诺的手。
相反，他被诺诺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整个人向后踉跄，重新跌回了潜水钟内部！
“砰！”
厚实的黄铜舱门被诺诺从外面猛地扣上！沉重的锁扣发出机械咬合的闷响！
潜水钟的密封系统瞬间启动，内部的排水泵开始工作，发出低沉的嗡鸣，水位迅速下降。路明非在里面如同疯了一样跳起来，冲到舱门前，徒劳地挥舞着双手，隔着厚厚的舱壁和圆形观察窗，他不明白，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和诺诺之间，只剩下那块直径20厘米的圆形强化玻璃。透过玻璃，他能看见诺诺苍白的脸，以及……如同烟雾般在她身前水中迅速腾起、弥漫开来的……血红色！
一瞬间，路明非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仿佛被瞬间冻结！
他看见了！
一根狰狞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锋锐尾刺，如同骑士的长矛，从后方洞穿了诺诺的胸口！刺尖甚至从前胸透出了一小截！尾刺连接着一根细长、覆盖着青黑色鳞片的尾巴，延伸向更深、更暗的水中。隐隐约约地，在那片黑暗里，他看到了一个庞大、优雅而致命的……龙的阴影！
在他们全神贯注奔向潜水钟，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龙王诺顿，已经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悄无声息地尾随而至，发出了这致命的一击！
这一次，不是自由一日的彩弹，不是训练场的模拟。
这一次，诺诺……真的要死了。
她的手还无力地搭在潜水钟冰冷的舱门外，仿佛还想抓住什么，但眼睛已经无力地阖上，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全部的热血，正如同破碎的红色颜料罐，在水中疯狂地散逸、稀释，如同绝望的烟霞。
隔着那块小小的玻璃，路明非能够那么清晰地、近距离地端详她的脸。这个平日里狡黠多变、如同火焰般燃烧的女孩，此刻安静得像是陷入了沉睡。
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沉睡。
路明非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侥幸，都被这残酷的现实碾得粉碎。
真的……没办法了？无论如何也躲不过那个最可怕的结果了？她就要死了，就在我的眼前，她的血就要流干了。世界上没人能救她，超人来了也不行，超人不是医生，蜘蛛侠来了也不行，蜘蛛侠不会游泳……卡塞尔学院的精英？装备部的黑科技？校长的时间零？全都远在天边，毫无意义！
怎么办？怎么办？只能这么呆呆地看着，像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唯一的船只沉没，什么都做不了……
“不要……死……”他猛地扑到观察窗前，双手死死抓住窗口边缘冰冷的黄铜条，对着外面那片血色的水域，用尽全身力气无声地呐喊，明知不会有人听见，更不会有任何回应。
不要这样好不好？
我承认了，我路明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材，那就让我安安稳稳、窝窝囊囊地过完这辈子行不行？这种英雄救美、生死离别的戏码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明知道我根本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还要让我亲眼看着这种悲伤的场面，看着一个……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在我面前慢慢地、痛苦地死掉？
好吧好吧，其实我也不是真的那么了解她，或许也算不上多么深刻的喜欢……可是，她死了，我真是很害怕啊……路明非绝望地想。
可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废材就是什么都做不了！连保护身边的人都做不到！
“不要死！！！”他在潜水钟的狭小空间里，用尽灵魂的力量嘶吼出来！不知不觉间，或许是极致的绝望和愤怒冲垮了某种屏障，他眼底深处，那抹炽热的金色再次不受控制地燃起！第二人格的力量不完全地苏醒，但这一次，主导的却是他那充满恐惧和悲伤的本体意识。黄金瞳里盈满了泪水，混合着咸涩的海水（或是他自己的眼泪），滑过冰冷的面颊。
这个世界真孤独啊……在水下80米的深处，你孤独得就像是独自站在一个荒芜的星球上，你可以放声大喊，可以歇斯底里，但没人听得见，更无人在意。只有无尽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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