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把针插进布料，线头打了个结，没再继续绣。她低头看了眼手腕内侧的疤，指尖轻轻压了一下，然后站起来，把缂丝边角料收进布包。
茶馆里安静得有点奇怪。阿杰在角落擦桌子，动作慢，一声不吭。罗坤明站在柜台后，低着头冲茶，水声哗哗响，像是故意盖住什么。
她走过去，把空茶杯放在台面上，声音不大：“刚才……谢谢你。”
“不必。”他头都没抬。
她盯着他的手。那双手很稳，泡茶的动作一丝不乱，可就在刚才，她明明看见他端茶壶时手腕顿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但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江宏志……你认识？”
水流还在滴，罗坤明的手终于停了。他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握着茶壶的指节微微发白。
过了几秒，他才转身，看着她。不是平时那种淡淡的眼神，而是直直地看进她眼里，像在判断她说这话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你叔父？”他问，语气平得像念天气预报。
“是。”她说，“你也知道他？”
他没答，反而低头看了一眼左手——那里戴着一枚素圈戒指，旧得发灰，边角都磨圆了。他用拇指摩挲了一下，才说：“听过。”
两个字说得轻，但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当然知道江宏志这人有多难缠。五年前沪上资本圈那场风波，表面看是市场震荡，背后却是他一手策划的围猎。她爸信任他，她妈怕他，连她自己小时候都被他拿话敲打过：“女孩子别太聪明，聪明人走得不远。”
可眼前这个开茶馆的男人，居然因为一个名字，手指都会收紧。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她以为自己是在躲家里安排的婚事，结果可能早就被人算进了一场更大的局里。
而罗坤明，不是偶然出现在这里的。
她没再追问，转身回到窗边座位。阳光还是照在靠垫上，但她已经感觉不到暖意。外面河面有船划过，哗啦一声水响，惊起几只白鹭。
她掏出手机，屏幕黑着。她没开机，也不敢开。备用机早就换了卡，主号被锁，新闻稿随时可能发出来。她不怕那些标题党乱写，她怕的是有人借她的名字做文章，牵连别人。
比如现在坐在柜台后的这个人。
她盯着罗坤明的背影。他换了一件深灰色棉麻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结实的手腕。他正在分茶，动作利落，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记得清清楚楚——刚才提到“江宏志”三个字的时候，他冲茶的手抖了一下。
不是错觉。
她忽然开口：“你在沪上待过？”
罗坤明没回头，只说：“很多人都待过。”
“那你应该知道罗氏资本吧？”她盯着他的背影，“五年前破产的那个。”
他放下茶匙，拿起一块布慢慢擦手。“听说过。”
“听说？”她冷笑，“你们金融圈的事，哪有那么简单一句‘听说’就过去的？”
他终于转过身，靠在柜台上，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想听什么？说我当年多风光？还是说我输得多惨？”
她愣住。
这不是他平时的风格。他从来不说重话，也不解释过去。可现在，他像是被戳到了什么地方，连语气都变了。
她咬了下嘴唇：“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帮我。”
“谁说我是帮你？”他反问。
“那你拦他们干什么？你说‘我是你的客人’，这话不是为我出头是什么？”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下，笑得很淡，也很难过：“你以为我想管闲事？这地方从没人敢惹事，是因为我知道怎么让麻烦闭嘴。可你一来，风就动了。”
她心头一紧：“你是说我连累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低下来，“我是说，有些不想见的人，迟早会撞上面。你逃到这里，不代表他们找不到。而我……也不是一直想躲。”
她怔住了。
这是第一次，他承认自己不是真的隐居。
他是藏在这里，等什么人，或者等什么事。
她忽然想起苏念查到的资料——罗氏资本倒台前，最后一笔对赌合约，对手方正是宏志集团。
她心跳加快：“你和我叔父……有过节？”
罗坤明没否认，也没承认。他只是走到她桌前，把刚才那壶茶倒进她杯子里，碧绿的茶汤打着旋儿落下。
“这茶，耐泡。”他说。
她看着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他看着她，眼神认真，“有些事，现在不说，不代表不存在。等时间到了，味道自然就出来了。”
她懂了。
他在告诉她：他知道她家的事，也知道她叔父做过什么。但他不会现在就把一切摊开。
他是在等她准备好。
也是在等他自己准备好。
她低头看着茶杯，热气扑在脸上，有点烫。她没再说话，只是把那只自制的戒指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银色的圈，歪歪扭扭的花纹，是她昨晚熬夜敲出来的。
她不是在示弱，是在表态。
我不跑了。
你要战，我就陪你战。
罗坤明看了眼那枚戒指，没说话，转身回了柜台。
阿杰这时候走过来，低声说：“那边传信，林家的人动了。”
罗坤明正在洗茶具的手顿了一下。
“让他们等着。”他说。
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风穿过门缝，吹得灯笼晃了晃。铃铛响了一下，又一下。
江晚晚坐着没动。她没再碰缂丝，也没看手机。她就看着河面，看着对岸人家亮起的灯，一盏接一盏。
她知道明天不会太平。
茶馆里很静，只有水声和风声。
罗坤明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那块擦茶具的布，一直没放下。
他的目光落在她桌上那枚歪歪扭扭的戒指上。
然后，他轻轻说了句：“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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