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坤明没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只是把手机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亮起的瞬间,几行加密文件跳了出来。他手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随即把手机反扣在膝盖上,动作轻得像放一片落叶。
江叔父还在强笑,可额角已经渗出一层薄汗。他抬手示意服务员赶紧换茶,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撤了这壶!”
没人动。
几个商会元老低头盯着碗里的汤渣,谁也不敢接话。空气像是凝住了,连背景音乐都显得多余。
罗坤明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得像在聊天气:“世伯可还记得‘宏远实业’?注册地在开曼,实控人是你三舅妈的侄子,账面流水三年做平,税务申报全走关联交易。”
他顿了顿,目光直直钉在江叔父脸上:“那笔两千万,是从江氏集团子公司‘腾辉建设’的工程款里拆出来的吧?”
江叔父的手猛地一抖,酒杯差点翻倒。他下意识去扶,结果指尖打滑,红酒洒在桌布上,晕开一圈暗红。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
罗坤明没再看他,转头对江晚晚说:“晚晚,吃点东西。”
江晚晚没动筷子,但她抬起了眼。她看着罗坤明,眼神一点点变了。之前是紧张、是防备,现在却像是突然看清了什么。
她终于明白,这个人不是临时杀出来帮她的。
他是早就准备好了。
从五年前退场那天起,就在等这一刻。
罗坤明夹了一块清蒸鱼放进她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然后他又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三下碗沿——短、短、长。
和他在会议室敲桌子的节奏一样。
江晚晚懂了。这是暗号,也是提醒:别慌,我在。
江叔父终于找回一点声音:“小罗……你这些消息从哪儿来的?别以为随便编个故事就能吓唬人。”
罗坤明笑了下,笑得很淡:“我不用吓唬人。您当年教我的时候说过,财务造假最怕三种人:审计、记者,还有——死人不肯闭眼的死人。”
他停了一下,声音压低半分:“您猜,我算哪一种?”
江叔父的脸色彻底白了。
他当然知道“宏远实业”是怎么回事。那是他早年用来转移资产的壳公司,所有痕迹都被处理干净了,连内部档案都销了。可眼前这个人,不但知道名字,还知道资金流向,甚至连关联方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不是道听途说。
这是掌握了原始凭证。
罗坤明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依旧平稳:“这顿饭,我陪晚晚来,是给您最后一点体面。”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至于以后……咱们在牌桌上见。”
“叮——”
他指尖轻弹杯壁,清脆一声响,像是定音锤落下。
全场没人说话。
江叔父坐在那儿,手攥着餐巾,指节发白。他想反驳,想发作,可他知道,只要他敢掀桌子,明天就会有更多细节流出去。
而那些事,一旦曝光,不只是丢脸的问题。
是坐牢。
江晚晚悄悄握紧了裙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孤军奋战,以为靠一份审计底稿、一次会议反击就能扳回局面。可现在她才发现,真正的局,早就布好了。
U盘里的数据只是冰山一角。
罗坤明手里握着的,是能把她叔父钉死的整套证据链。
她忽然想起出发前,罗坤明递给她眼镜时说的话:“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收账的。”
当时她没懂。
现在懂了。
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江南隐士。
他是回来清算的。
而且,他一直在等她出现。
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服务员端着茶盘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壶刚泡好的龙井还在冒热气,雾蒙蒙地往上飘,遮住了水晶灯的光。
罗坤明喝了口茶,不烫不凉,正好。
他看向江叔父,语气忽然轻松了些:“对了,听说沈哲最近常去贵公司?他助理今天还去了我们办公室。”
江叔父一愣,勉强挤出个笑:“哦?年轻人互相认识,正常嘛。”
“是啊。”罗坤明点头,“不过我听说,沈家跟你们签的那个合作项目,审批卡在银保监那边了?”
江叔父笑容僵住。
这事还没对外公布,怎么他会知道?
罗坤明没解释,只笑了笑:“金融圈的消息,总是传得快一点。”
他这话听着像闲聊,可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在示威。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知道。
江晚晚低头看着碗里的鱼,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她以前在投行开会,总有人说“信息就是权力”。可今天她才真正看到什么叫“把信息当刀使”。
一刀下去,不见血,但人已经跪了。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罗坤明一眼。
他正慢条斯理地擦嘴,动作优雅得像在拍广告。可她知道,刚才那几句话,每一句都是冲着要害去的。
江叔父终于撑不住了。他站起身,脸色难看得像吞了药:“我……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点虚。
门关上的瞬间,罗坤明才收回视线。他转向江晚晚,低声问:“怕吗?”
她摇头:“不怕。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么多准备。”
“不是我准备的。”他说,“是五年没睡好的每一天。”
她心头一震。
原来他根本没有消失。他在查,在等,在织一张网。
而今晚,是他第一次把网收拢。
她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低头喝了一口茶,压住情绪。
罗坤明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她面前凉掉的汤换成热的。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像是他们已经一起吃过很多顿饭。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江叔父回来了。他重新坐下,脸色还是不好看,但强装镇定:“小罗啊,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咱们都是生意人,何必搞得这么僵?”
罗坤明点点头:“说得对。所以我说了,今晚是给你体面。”
江叔父松了口气,刚想接话。
罗坤明却接着说:“下次见面,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空气再次冻结。
江叔父的笑容挂在脸上,像面具一样僵硬。
江晚晚看着这一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从进门到现在,罗坤明每一步都在控制节奏。
泼汤、揭短、沉默、亮牌、收尾。
他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也没有多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曾经在交易室签过上亿合同的手,现在却因为激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
是兴奋。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包厢里的气氛再也回不到最初。几位元老找借口陆续离席,只剩下他们三人还坐着。
龙井茶已经凉了,雾气散尽,露出底下青瓷茶壶的纹路。
罗坤明看了眼表,晚上九点十七分。
他还坐着,纹丝不动。
江叔父几次想开口结束这场饭局,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最终,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时间不早了,要不……今天就到这里?”
罗坤明这才站起来,整理了下袖口:“好啊。谢谢招待。”
他说完,转身看向江晚晚:“走吗?”
她点头,拎起包,跟着他往外走。
经过江叔父身边时,罗坤明停下脚步,俯身说了句什么。
声音太轻,江晚晚没听清。
但她看到江叔父整个人抖了一下,像是被人当胸捅了一刀。
他们走出包厢,走廊灯光昏黄。身后那扇门缓缓合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电梯还没到。
罗坤明靠在墙边,掏出手机看了眼消息。
江晚晚站在他旁边,忽然问:“你刚才对他说了什么?”
罗坤明抬头看她,嘴角微扬:“我说——‘牌局开始了,别忘了带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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