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片冰冷漆黑的深海底部,艰难地向上浮潜。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
哗——哗——
富有节奏的、永恒不变的海浪声,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的耳膜。这声音宏大而单调,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
紧接着,是触觉。
身下是粗糙而硌人的砂石颗粒,带着白日太阳炙烤后残余的温热。裸露在外的皮肤,手臂、脸颊,能清晰地感受到带着咸腥气息的海风拂过,微凉,却吹不散那股子闷热。
林澈的眼皮颤动了几下,仿佛重若千钧,极其费力地才睁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他下意识地又闭上了眼,缓了好几秒,才敢重新慢慢睁开。
模糊的视线逐渐对焦。
映入眼帘的,是蔚蓝到近乎虚假的天空,几缕薄云如同被扯碎的棉絮,点缀其间。视线向下移动,是无边无际、辽阔到让人心慌的湛蓝大海,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与天空缝合在一起。
他猛地坐起身!
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肌肉,一阵虚弱和酸痛感袭来,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但他顾不得这些,急忙环顾四周。
沙滩,金黄色的沙滩,不算宽阔,身后是一片茂密得令人望而生畏的丛林。高大的、叫不出名字的树木盘根错节,郁郁葱葱,藤蔓缠绕其间,仿佛一张巨大的绿色魔网,散发着原始而危险的气息。
左边是嶙峋的礁石区,海浪拍打在上面,溅起白色的泡沫。右边,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海岸线。
这是一个岛。
一个完全陌生的、看似无人荒岛。
“这是……哪里?”
一个冰冷的问题从心底冒出,伴随着的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恐慌。
他记得自己昨晚明明还在宿舍里,为了即将到来的期末考挑灯夜战,最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穿越?绑架?恶作剧?
种种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身下砂石的粗糙触感,海风带来的咸湿气息,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微烫,一切都真实得残酷。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是那件熟悉的、印着卡通图案的棉质t恤和休闲长裤,此刻却沾满了沙粒,显得狼狈不堪。除此之外,身无长物。没有背包,没有工具,没有食物,没有水。
饥饿和干渴,这两种人类最原始的需求,在此刻如同两头苏醒的凶兽,开始疯狂地噬咬着他的意志。
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干得发疼,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灼烧般的痛感。胃部空空如也,一阵阵紧缩的抽搐感不断传来,提醒着他能量的匮乏。
“水……我需要水……”
他挣扎着站起身,双腿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当务之急是找到淡水。没有食物,人或许还能撑上几天,但没有水,在这种环境下,恐怕连两天都熬不过去。
他沿着沙滩边缘行走,目光急切地搜索着。他希望找到溪流,或者哪怕是一处积水坑洼。
然而,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入目所及,除了海水,就是沙滩和丛林。海水是不能直接饮用的,那只会加速脱水。
绝望的情绪,如同冰冷的藤蔓,开始顺着脚踝向上缠绕,一点点勒紧他的心脏。
阳光越来越毒辣,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蒸发,带走体内本就所剩无几的水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的只有咸味和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了。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存”二字的重量。它不是书本上的概念,不是电视里的冒险,而是赤裸裸的、摆在眼前的残酷抉择——找到资源,活下去;找不到,死。
疲惫和虚弱让他不得不停下来,靠在一块巨大的、被海风侵蚀得千疮百孔的礁石阴影下休息。阴影带来了片刻的凉爽,却无法缓解内心的焦灼。
他茫然地望着那片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海,心中一片冰凉。难道他林澈,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就要莫名其妙地葬身在这座无人知晓的孤岛上吗?
不甘心。
强烈的不甘心涌上心头。
他用力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肉里。疼痛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
不能坐以待毙!
他重新打起精神,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像扫描仪一样,再次仔细地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寻找水源,而是观察一切可能利用的细节。
沙滩上是否有贝壳?礁石缝隙里是否有海蟹?丛林边缘是否有鸟类活动的痕迹,或者看起来可以食用的野果?
就在他的目光扫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时,动作猛地顿住了。
距离岸边大约十几米远的海面上,一个棕褐色的、四四方方的物体,正随着海浪轻轻起伏。
那是什么?
林澈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眯起眼睛,努力分辨。
木箱!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木制的箱子!像是老式电影里用来装货物的那种木箱!
希望的火苗“腾”地一下在心中燃起。
这里面会有什么?工具?食物?还是……水?
巨大的诱惑摆在眼前,但危险同样存在。他对这片海域一无所知,水下会不会有暗流?有没有危险的生物?
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是他现在看到的唯一、也是最明确的希望!
林澈深吸一口气,脱下了身上唯一的t恤——他需要尽量减少游泳的阻力,同时也能用衣服来包裹可能获得的物资。他将t恤打了个结,缠在手腕上。
走到齐腰深的海水处,冰凉的海水浸没了他的皮肤。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陌生的丛林,又看了看那个漂浮的木箱,咬了咬牙,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里。
海水比他想象的要凉,也更有力。海浪推拥着他,试图将他带离方向。他奋力划动双臂,朝着木箱的方向游去。
十几米的距离,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此刻饥饿乏力的状态下,却显得格外漫长。肺部像是要烧起来,手臂也越来越沉。
终于,他触碰到了那个粗糙的木箱表面。
一股巨大的喜悦感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他一把抱住木箱,发现它并不算太重,这让他松了口气。
现在,他必须把这个箱子带回岸上。
回去的路程更加艰难,因为他需要拖着这个箱子逆着海浪前进。有几次,他差点被浪头打翻,呛了好几口苦涩的海水。
当他终于脚底触碰到坚实的沙滩,踉踉跄跄地把箱子拖上岸时,他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咸湿的海水顺着他的头发和脸颊不断滴落。
休息了片刻,强烈的渴望驱使他立刻研究起这个木箱。
箱子是木质结构,看起来颇为陈旧,上面甚至附着一些小小的藤壶。没有锁,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属搭扣。
他深吸一口气,怀着一种近乎虔诚又忐忑的心情,伸手扳开了搭扣。
箱盖缓缓打开。
没有金光闪闪,也没有神兵利器。箱子的内部空间不大,里面的东西简单得让人有些失望,却又在绝境中显得无比珍贵。
左边,躺着三块用油纸包裹着的、方方正正的物体。他拿起一块,拆开油纸一角,里面是浅黄色的、质地紧密的块状物。他用指甲抠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
“压缩饼干!”
一股混合着谷物和油脂的味道在味蕾上化开,虽然干巴巴的,却无疑是能救命的食物!强烈的饥饿感让他几乎想立刻将这三块饼干全部吞下去,但他强行忍住了。食物必须计划着吃。
他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转向右边。
那里,稳稳地放置着两个透明的塑料瓶,里面晃动着清澈透明的液体!
水!
是干净的、可以饮用的水!
林澈一把抓起其中一个瓶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拧开瓶盖,那轻微的“咔哒”声在此刻听来无比悦耳。
他没有像饿狼扑食般狂饮,而是小心翼翼地、极其克制地将瓶口凑到嘴边,仰头喝了一小口。
清凉的液体滑过干灼得快要冒烟的喉咙,如同久旱的甘霖,瞬间滋润了每一寸干涸的黏膜。那感觉,无法用言语形容,仿佛濒死的植物重新获得了生机。
他长长地、满足地呼出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因此而明亮了几分。
他将瓶盖重新拧紧,无比珍重地将这两个半瓶水(每瓶大约250ml)和三块压缩饼干放在摊开的t恤上,包好。
这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赖以生存的第一笔资本。
他抱着这个简陋的包裹,靠坐在礁石旁,看着眼前依旧浩瀚无边的大海,心中百感交集。
绝望似乎暂时被驱散了一些,但前路依旧迷雾重重。这个岛有多大?还有没有其他人?如何获得稳定的食物和水源?如何抵御夜晚的寒冷和可能存在的危险?
一个个问题接踵而至。
但至少,他活过了第一天。
他低头,看着怀中那个救了他一命的空木箱,以及里面开出的“启动资金”,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活下去。
无论多么艰难,一定要活下去!
而此刻,他还不知道,在他醒来后不久,一个与他命运息息相关的少女,也在一片相似的沙滩上,睁开了迷茫的双眼。他们的命运之线,即将通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方式,在这片绝望的孤岛之上,悄然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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