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港的暮色带着海雾的湿润,缓缓漫过码头的青石路。王大海的渔船刚泊稳,他便拎着沉甸甸的渔获往“望海楼”走,竹筐里的鲅鱼、海蛎子、梭子蟹还在活蹦乱跳,银亮的鳞片在夕阳下闪着光。“苏大人,今儿让您尝尝咱登州的‘全鱼宴’,保证您吃了还想再来!”他粗声笑嚷,渔网沾着的海水滴在地上,晕出一串咸腥的印记。
望海楼是港口旁的老字号渔馆,木楼依海而建,二楼的推窗正对着渤海湾。掌柜的见王大海领着苏砚秋进来,忙不迭地擦桌子:“苏大人快请坐!王大哥今早说要待客,我特意留了最鲜的海货,连灶台都让新来的胶东厨子掌勺。”
窗外,归航的渔舟陆续靠岸,桅杆的剪影在暮色里连成一片,远处的灯塔忽明忽暗,像守夜人的眼睛。苏砚秋刚坐下,就见跑堂的端来一盆“醉蟹”,青花大碗里的梭子蟹被白酒浸得通红,蟹钳上的绒毛还沾着细沙。“这是刚从船仓里挑的母蟹,满黄!”王大海拿起一只,用牙咬开蟹壳,金黄的蟹膏混着酒香溢出来,“咱登州人吃蟹不用醋,就爱这口原汁原味的鲜。”
苏砚秋学着他的样子尝了口,蟹肉的清甜混着酒的醇厚,在舌尖化开,带着海水的清冽。“从前在京城,吃的海货都是冰藏的,哪有这般鲜活。”他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海味’。”
说话间,热菜陆续上桌。“清蒸鲅鱼”用的是刚出水的鲅鱼中段,只抹了层薄盐,蒸得鱼肉雪白,筷子一挑便分成蒜瓣;“辣炒海瓜子”盛在粗陶碗里,红辣椒与黑胡椒的香气呛得人直吸气,海瓜子的壳虽小,肉却嫩得弹牙;最惹眼的是“海蛎煎”,金黄的蛋液裹着乳白的蛎肉,撒上翠绿的葱花,油星在盘子里滋滋作响,香气顺着推窗飘到楼下,引得路人频频抬头。
“苏大人尝尝这个‘鱼饺’?”胶东厨子端来一盘月牙形的饺子,面皮透着淡淡的粉,“用的是鲅鱼剁的馅,掺了点韭菜,咱登州人出海前必吃,图个‘圆满’。”
苏砚秋夹起一个,咬开薄皮,滚烫的鱼馅混着汤汁涌出来,鲜得人眯起眼睛。“这鲅鱼馅调得好,不腥不腻。”他赞道。厨子憨厚地笑:“关键在打鱼糜时加勺海水,咱老辈人传的法子,说这样才能锁住海味。”
王大海的儿子小石头抱着一坛“渔阳酒”跑上楼,酒坛上的泥封刚敲开,醇厚的酒香便漫开来。“这是俺爹用海枣酿的酒,后劲大,暖身子!”小家伙给苏砚秋斟上,又给王大海满上,自己捧着碗鱼汤,小口小口地喝。
“今年的海货比往年多三成。”王大海喝了口酒,黝黑的脸上泛出红,“托‘禁渔期’的福,开春时鱼群密得像云彩,一网下去能捞上百斤。前阵子给洛阳的酒楼送了批鲅鱼,他们说做成鱼罐头,卖到欧罗巴去了,回头钱就给咱结了。”他掏出个新得的账本,上面记着“洛阳酒楼:鲅鱼500斤,每斤8文,共4000文,已付2000文”,字迹虽歪,却一笔不苟。
掌柜的端着“海菜汤”过来,碧绿的汤里浮着海菜、虾皮,撒了把白胡椒。“苏大人尝尝这个,败火。”他指着汤里的海菜,“这是‘石花菜’,长在礁石上,以前没人要,现在格致馆的先生说能做凉粉,城里的铺子都抢着收,咱渔民又多了笔进项。”
苏砚秋喝着汤,听着王大海讲出海的趣事:追着鲅鱼群跑了三天三夜,在礁石缝里捡海胆扎破了手,还有次遇上台风,靠着新造的船结实,硬是挺了过来。“现在的船好,有‘气象预警’,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王大海拍着桌子,“上个月预报有风暴,咱提前回港,一点损失没有。换在从前,十条船得沉三条。”
窗外的夜色浓了,海面上的渔火星星点点,与天上的繁星连成一片。望海楼里渐渐坐满了人,邻桌的商贩在谈南洋的香料行情,几个渔工正猜拳喝酒,唱着胶东的渔歌,调子粗犷却透着欢喜。
“苏大人,您看咱这日子,算不算‘丰年’?”王大海举杯问道,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灯还亮。
苏砚秋望着满桌的海味,望着窗外的渔火,望着小石头捧着鱼汤满足的笑脸,重重点头:“仓里有鱼,杯中有酒,家人在旁,这就是最好的丰年。”
宴罢下楼,海风吹得人清醒了几分。王大海拎着剩下的鱼饺,非要塞给苏砚秋:“带回去当宵夜,热一热就好吃。”苏砚秋接过油纸包,入手温热,像揣着一团暖火。
码头的渔市还有零星的灯火,几个晚归的渔民在收拾渔网,海蛎子壳被踩得嘎吱响。苏砚秋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月光在浪尖碎成一片银,仿佛满地的碎钻。他忽然明白,这海味盛宴的滋味,从来不止于舌尖的鲜,更在于渔民脸上的踏实,在于“靠海吃海”却懂得“护海养海”的智慧,在于日子越过越有奔头的欢喜。
回到住处,老管家把鱼饺热了,苏砚秋尝了一个,依旧鲜得动人。窗外的涛声隐隐传来,像谁在低声哼唱,唱着这片海的慷慨,也唱着与海相守的人们,最朴素也最真切的幸福。
这一夜,登州港的梦里,该都是海鱼的鲜香,和渔民们酣睡时,嘴角扬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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