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残阳如血,将万石城的断壁残垣染上不祥的猩红。粮仓废墟中仍有火星噼啪作响,烧焦的谷物气息混杂着尘土味,在晚风里翻涌成令人窒息的浓雾。我站在坍塌的粮仓中央,玄色龙纹披风被热浪烘得微微发烫,靴底碾过滚烫的木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你迟到了。我没有回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鲛鱼皮鞘。远处隐约传来巡夜士兵的甲叶碰撞声,以及更夫打梆子的声响——墨尘总能把这种收尾工作做得滴水不漏,仿佛三日前那场焚尽半个万石城的大火,不过是老天爷打了个喷嚏。
身后的阴影里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比猫爪踏过丝绸还要安静。这是我第三次见到夜无影,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前两次见面时,他更像一道流动的墨色,或是穿堂而过的风,唯独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火借风势,烧得比预想中旺。沙哑的嗓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他站在我身后五步之外,这个距离既保持着杀手特有的警惕,又流露出某种微妙的亲近。
我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胸前。青铜面具反射着最后一缕天光,狰狞的兽面纹饰在暮色中如同活物般蠕动。这个人总是这样,即使在空无一人的废墟里,也藏在三重面具之后——青铜铸就的脸,沉默编织的壳,以及无人知晓的真实。
摘下来。我的声音比残烬更冷。这不是请求,狮王从不对任何人乞求。
夜无影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风突然转向,卷起地上的灰烬扑向我们,我眯起眼,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面具边缘。金属卡扣弹开的轻响,在死寂的废墟中竟显得格外刺耳。
当那张脸暴露在残阳下时,我听见自己拔剑的声音。
剑锋半出鞘三寸,玄铁剑身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面具掉落在地发出哐当脆响,而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凝固在那张与我有三分相似的脸上。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甚至连眉骨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唯有左额那道从眉梢延伸至下颌的疤痕,扭曲如垂死的蜈蚣,将这张本应俊朗的面容割裂得狰狞可怖。
像,是吗?夜无影扯动嘴角,伤疤随之抽搐,每次照镜子,我都恨不得把这张脸刮花。
我按剑的手微微用力,指节泛白。粮仓横梁突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半烧的木柱带着火星砸向我们。夜无影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绕到我身侧,同时一股凌厉掌风拍向坠落物。木屑纷飞中,他的袖口滑落,露出小臂上同样狰狞的烫伤疤痕。
当年若不是你母亲舍命相护...他突然开口,声音里的沙哑变成实质的哽咽,我这张脸,本该和你一模一样。
我的拇指抵住剑格,狮系血脉中属于王者的冷静正在与翻涌的情绪激烈交战。十二年前那个雪夜的记忆碎片突然刺入脑海——母亲抱着年幼的我躲在密道里,门外传来兵刃交击声,还有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喊:带他走!活下去!
说重点。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远处城墙轮廓。那里影影绰绰的巡逻队正在换防,墨尘安排的人手已经接管了整座城池。现在不是沉溺于往事的时候,祖陵方向的烽火刚熄,南国的细作就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拢过来。
夜无影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就这样消失在暮色里。晚风卷起他额前凌乱的黑发,露出那双与我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瞳孔。当他再次抬眼时,所有的情绪都已被冰封,只剩下蛇类般的冷冽。
冷月心不可信。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用布包裹着递到我面前,凤清羽的毒术,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
布帛散开,半块虎符在残阳下泛着青铜光泽,上面雕刻的猛虎张口欲噬,正是掌管密探的信物。虎符边缘有细微的齿痕,像是被人用牙齿咬过,内侧刻着的字已被鲜血浸透。
她的人?我接过虎符,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冷月心那张永远面无表情的脸闪过脑海,蛇系情报官的冷静自持,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伪装?
三个核心密探,在三日前的密会中被下毒。夜无影的声音压得极低,凤清羽用的不是普通蛊毒,是南疆的牵机引,中者会在睡梦中吐露真言,自己却毫无察觉。
我摩挲着虎符上的虎目,突然想起半月前收到的密报——西线粮草押运路线遭泄露,导致五千精兵全军覆没。当时冷月心呈上的调查报告将矛头指向了早已伏法的军需官,现在想来,那份证据链得过分可疑。
鬼面书生。我突然开口,夜无影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些被忽略的疑点。凤清羽一个南国公主,如何能精准渗透九域最严密的情报网络?唯有那个表面温文尔雅,实则心机深沉的谋士,才有这样搅动风云的能力。
夜无影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展开后是万石城的布防图。他用烧焦的木炭在城南一处宅院做了标记:凤清羽的暗桩设在锦绣阁,用胭脂铺作掩护。但真正可怕的是...他顿了顿,看向我手中的虎符,冷月心的副手,三天前刚把的密探名册交出去。
远处突然传来梆子声,子时到了。废墟边缘的阴影里,蛮牛憨厚的身影一闪而过——我的贴身护卫总是这样,明明武艺高强,却坚持用最笨拙的方式守护。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将虎符收入怀中,目光重新落在夜无影脸上。那张布满疤痕的脸在夜色中若隐若现,三分相似的轮廓在火光映照下,竟有种诡异的熟悉感。这个神秘杀手十二年来如影随形,既不靠近也不远离,他到底在等什么?
夜无影弯腰拾起青铜面具,指尖划过狰狞的兽面纹饰:我只要公道。面具重新扣回脸上,金属卡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等你统一九域那天,记得在太庙立一块无名碑。
我看着他后退两步,身形逐渐融入断壁投下的浓影中。当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黑暗里时,废墟中只剩下我和满地狼藉。远处传来更夫敲三更的梆子声,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下躲雨的夜枭。
我展开掌心,半块虎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虎目雕刻处有细微的凹凸,用指甲划过,竟触到几个极小的刻痕——是冷月心的生辰。这个发现让我瞳孔骤缩,十二年前母亲带着我逃亡时,曾将一块刻着相同生辰的玉佩交给乳母,那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唯一的信物。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粮仓废墟的火星终于彻底熄灭。我将虎符握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墨尘的信使应该已经在路上,而凌霜那边,想必正对着祖陵的断壁残垣发脾气。但现在,所有的计划都必须调整——如果冷月心真的与我有关,那凤清羽和鬼面书生的棋局,远比想象中更危险。
蛮牛。我扬声道,玄色披风在转身时划出利落的弧线。
阴影中立刻传来厚重的脚步声,我的熊系护卫从断柱后走出,手里还提着一个挣扎不休的黑影。
启禀陛下,抓到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蛮牛瓮声瓮气地说,大手像铁钳般锁住那人咽喉。月光照亮俘虏的脸,竟是个穿着粮仓杂役服饰的少女,嘴角还残留着血迹。
我盯着少女耳后若隐若现的蝴蝶纹身,那是南国皇室特有的标记。凤清羽的人果然来得够快,只是不知道,这只送上门的猎物,是真的愚蠢,还是另一个陷阱。
带回行宫。我踏过满地灰烬,走向等候在外的禁军,告诉墨尘,明日辰时议事。
披风下摆扫过夜无影刚才站立的位置,带起一小片烧焦的丝绸碎片。我捏着那片布料,突然想起夜无影面具下的疤痕——那不是普通刀剑所伤,倒像是被某种奇特的火焰灼烧而成。十二年前那场宫变中,据说有位忠心侍卫抱着葬身火海,难道...
陛下,您的手...蛮牛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担忧。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知何时已被虎符边缘割破,鲜血正顺着青铜表面的虎纹缓缓流淌,在月光下宛如猛虎睁开了血色瞳孔。
暗影中的低语尚未散尽,新的棋局已在不知不觉中展开。而我知道,从夜无影摘下面具的那一刻起,九域的命运,连同我自己的身世之谜,都将在这场权力游戏中,被彻底颠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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