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浸透了紫宸宫的每一块金砖。我站在太和殿的丹陛之上,指尖仍残留着蛮牛最后抓握时的力度——那双手曾挥舞千斤玄铁盾,为我挡下无数明枪暗箭,此刻却冰冷得像殿外的白玉栏杆。蛮牛的尸身就停放在殿外,太医们正在处理他背后那枚淬毒的银针,而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陛下,夜深露重,该回寝殿了。墨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这位狐系谋士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像一把精准的量尺,丈量着帝王的喜怒哀乐。
我没有回头,只是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粮草可安全送抵前线?
雷将军已率铁骑护送,三日之内必达。墨尘的脚步声停在三步之外,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永远保持着君臣之间最安全的距离,蛮牛护卫...已追封为镇国将军,按熊系勇士的习俗厚葬。
厚葬?我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他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蛮牛是在护送粮草时遇袭的。当急报传到中军大帐时,我正与赵山河推演西境战局。熊系护卫的憨厚在那一刻化作了狂暴,玄铁盾牌舞得风雨不透,将数十名刺客砸成肉泥。可偏偏有枚淬毒的银针,从刁钻的角度穿透了他的甲胄。太医说那是七日销魂散,中者七日之内肌肉寸寸腐烂而死,可蛮牛硬是撑了三天,直到见我最后一面。
陛下...他躺在临时搭建的军帐里,后背的伤口已经溃烂得看不清原貌,却死死抓着我的衣袖不肯放,要...统一...九域...
我俯身握住他逐渐冰冷的手,这个身高八尺的壮汉,此刻轻得像一片羽毛。他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我的影子,那里面有期盼,有忠诚,还有着九域百姓对太平最朴素的渴望。
朕知道。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这是登基五年来从未有过的失态。
墨尘说,帝王不该有软肋。可蛮牛不是软肋,他是我这把帝王之剑的剑鞘,是这冰冷宫城里唯一带着温度的存在。就像母亲临终前抚摸我脸颊的手,温暖而柔软,却在我八岁那年永远消失在宫闱倾轧的血泊中。
摆驾,上城楼。我转身走向殿外,龙袍曳地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九域的星空格外辽阔,站在高达百丈的镇北楼上,仿佛伸手就能触到那些闪烁的星辰。晚风卷起我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战旗。城楼下的禁军甲胄鲜明,甲叶碰撞声汇成低沉的浪涛,可这千军万马的守护,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蛮牛憨厚的笑容在眼前浮现。这个从乡野间被征召入伍的壮汉,因力能扛鼎被选为我的护卫,五年间挡过三次刺杀,两次为我试毒,还有一次在雪崩中用身体为我开辟生路。他不识字,不懂权谋,只会在我熬夜批阅奏折时默默送来一碗热汤,在我征战归来时第一个咧嘴傻笑。
陛下,要统一九域。他的遗言像烙印刻在我心口。
我拔出腰间佩剑,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这把剑饮过七国君主的血,劈开过无数坚城壁垒,却斩不断此刻盘桓在心头的复杂情绪。母亲临终前的笑容、苏轻烟在我重伤时清冷的侧脸、冷月心呈上来的密报上那娟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凌霜在军前与我据理力争时飞扬的眉梢、雷啸天在庆功宴上抱着酒坛豪饮的畅快...这些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像一幅色彩斑斓的织锦,将我这颗早已习惯冰冷的心层层包裹。
蛮牛,你看。我举起长剑指向西南方向,那里是雷啸天正在激战的西境战场,用不了多久,那里的烽火就会熄灭。
剑锋转向东南,南国的方向:凤清羽的父皇若再负隅顽抗,朕便亲自去会会那位傲娇的公主。
再转向东方,沧海之滨:萧战的铁骑虽勇,终究挡不住九域归一的大势。
最后,剑指苍穹,寒星在剑脊上闪烁:蛮牛,你听见了吗?朕在此立誓,必终结这乱世,还九域太平!
夜风卷着誓言传遍城楼,值守的禁军齐刷刷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汇成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收剑回鞘,望着脚下沉睡的都城。这座见证了七朝兴衰的雄城,此刻像一头匍匐的巨兽。而我,是骑在兽背上的驯兽师,既要驾驭它的力量,又要承受它的反噬。
陛下。冷月心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蛇系情报官总是这样悄无声息,这是今日的密报。
我接过她递来的密函,指尖触到她微凉的手指。这位掌管组织的女子,脸上永远没有表情,却会在我批阅奏折到深夜时,遣人送来一碗安神汤。她的忠诚不像蛮牛那样炽热,而是像深埋地下的温泉,在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流淌。
苏轻烟那边有消息吗?我拆开火漆封口。
苏姑娘已潜入北漠,正在调查蛮族异动。冷月心的声音没有起伏,她托人送来这个。
她递上一个小巧的锦囊,里面是一株干枯的忘忧草。我忽然想起去年在江南微服私访,偶遇正在采药的苏轻烟。她穿着素白的衣裙,站在药田中央,阳光洒在她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那一刻,铁血帝王的铠甲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里面藏着的少年心事。
告诉她,注意安全。我将锦囊贴身收好。
冷月心躬身退下,城楼再次恢复寂静。我知道墨尘此刻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我,这位狐系谋士总能在我流露真情时适时隐身,却又在我需要决断时及时出现。就像他常说的:帝王如棋,需有藏拙之智,也需有露锋之勇。
远处的打更声传来,三更天了。墨蓝色的天幕上,启明星已经升起。我扶着冰凉的垛口,望着逐渐亮起的东方。九域大地在晨曦中慢慢苏醒,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那些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权臣,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将士...他们的命运都系于我一身。
蛮牛的遗言犹在耳畔回响,母亲的笑容在晨光中渐渐清晰。我忽然明白,狮系帝王的孤独不是没有缘由——站在权力的顶峰,注定要独自承受这份沉重的使命。但这份孤独中,也藏着最炽热的野心,最坚定的信念,和最深沉的爱。
蛮牛,等着吧。我对着初升的朝阳低语,用不了多久,九域的版图上,将只有一个国号,一个君主,一个太平盛世。
晨光为我镀上金色的轮廓,身后传来墨尘的脚步声:陛下,该早朝了。
我转身走下城楼,龙袍在晨光中流动着华丽的光泽。昨夜的脆弱与伤感已被我封存心底,取而代之的是狮系帝王的勇猛与决断。蛮牛用生命为我铺就的道路,我会坚定地走下去。
只是在转身的刹那,眼角有什么东西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砖上,瞬间凝结成霜。
九域的风暴,才刚刚开始。而我,萧烬,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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