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掠过紫宸殿的飞檐,殿内铜鹤香炉里升起的檀香却纹丝不动,如同御座上那个身着玄色龙纹常服的男人。萧烬指尖捻着一枚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方,目光落在楚河汉界之间那片胶着的战局,眼底映着跳跃的烛火,却比殿外的寒风更冷三分。
陛下,凌霜将军求见。内侍总管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恰好堵住了那片看似活路的棋眼。让她进来。萧烬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专注在棋盘上那些犬牙交错的黑白子。
殿门被推开的瞬间,一股凌厉的寒气裹挟着铁甲的冷冽直闯进来。凌霜没有像寻常臣子那样解剑,银枪驻地时发出的一声脆响,惊得香炉里的烟柱微微晃动。她单膝跪地,玄甲上未卸的征尘簌簌落在金砖地面,带出几分沙场的悍然之气。
陛下,臣有要事启奏。女子清亮的嗓音不似寻常宫妃婉转,反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萧烬终于抬眼,视线掠过她紧握枪杆的指节——那里还残留着昨日演练时磨出的新茧。这位年仅二十二岁的女将军总带着股不服管教的野劲,即便归降已逾半年,那身桀骜的锋芒也未曾被宫廷规矩磨平。就像此刻,她明明穿着朝服,眼神却像头警惕的银狐,浑身的刺都对着某个看不见的敌人。
萧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手指已经开始捻起另一枚棋子。
萧战狼子野心,今日不除,必为后患!凌霜猛地抬头,银灰色的瞳孔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臣刚从刑部门外经过,听闻陛下竟让太医为他诊治箭伤?那可是杀了我们三万袍泽的刽子手!
枪尖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霍然起身,银枪顺势斜指地面,枪缨上的红绸无风自动:三年前苍澜关血战,他亲手斩下我军先锋的首级悬于城门;去年秋收,他劫掠北境三州粮仓,导致十万百姓流离失所;更别提西漠战场上那些被他下令活埋的降兵——
够了。萧烬将棋子轻轻放在棋盘边缘,发出的轻响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他缓缓靠向椅背,龙纹在烛光下流转着暗金色的光泽,凌将军是在教朕如何处置战俘?
凌霜的喉头动了动。她知道自己逾矩了。萧烬登基以来,还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挥舞兵器。可每当闭上眼,那些在西漠黄沙中腐烂的同袍面容就会浮现,他们临死前伸出的手仿佛还抓着她的战袍。猫系女将的独立与骄傲让她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沉默,银枪握得更紧:臣不敢。但臣身为九域军统帅之一,必须对麾下将士的性命负责!
负责?萧烬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若朕今日杀了萧战,西漠十二部群龙无首,各部族为争夺首领之位必定刀兵相向。届时粮草短缺,数十万流民涌入边境,你打算如何负责?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随着动作流淌如墨:是调兵镇压,让刚喘口气的北境再燃战火?还是开仓放粮,让本就紧张的军储雪上加霜?萧烬一步步走下御阶,龙纹在他身后铺展成一片暗潮汹涌的海,你银枪所指之处,可曾见过西漠百姓易子而食的惨状?可听过稚童因冻饿死在路边的啼哭?
凌霜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她精通兵法,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却从未想过这些问题。战场之外的民生疾苦,对她而言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银枪的枪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在金砖上划出细碎的火星。
臣......她张了张嘴,那些准备好的反驳突然卡在喉咙里。萧烬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利刃,剖开她层层包裹的忠义,直抵最核心的认知——原来她引以为傲的战功,在真正的天下苍生面前,竟如此微不足道。
陛下所见非臣所能及。凌霜最终垂下头,银灰色的发丝滑落遮住眼睑,但臣仍觉得不妥。放虎归山,终有一日会噬主反噬。她的声音低了些,却依旧带着不肯认输的倔强,像只被惹恼却又无力反抗的幼猫。
萧烬看着她紧绷的背影,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战场上初见她的模样。那时她穿着残破的银甲,独自从尸山血海里杀出一条路,长枪染血如开在地狱里的花。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奇异的矛盾感,既忠诚又叛逆,既服从又独立,就像此刻,她明明已经认同了他的道理,却偏要梗着脖子不肯完全低头。
朕给你一个承诺。萧烬转身走回棋盘前,若萧战当真反了,朕特许你不必请旨,可直接将他就地格杀。
凌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更盛的战意取代。她挺直脊背,银枪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枪花,稳稳扛在肩上:臣,凌霜,谢陛下恩典!话音未落,她已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殿门,玄甲碰撞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宣泄未尽的情绪。
就在殿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她忽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留给萧烬一个决绝的背影:若他敢反,我第一个杀他!
沉重的殿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萧烬重新坐回棋盘前,指尖拂过刚才那枚悬而未决的白玉棋子。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没人能看清这位铁血帝王此刻的表情。
窗外的风似乎更紧了,卷起的枯叶打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棋盘上的黑白子依旧胶着,胜负未分,就像这九域的天下,看似已定的棋局里,总藏着意想不到的变数。而那个带着一身锐气闯进来又闯出去的猫系女将,或许正是这盘棋里最不可预测的那颗子。
萧烬拿起那枚白玉棋子,终于落在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位置。一子落定,满盘皆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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