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她身后摇曳,将她孤独而狼狈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夜风如刀,刮过城郊的乱葬岗,卷起几声孤狼的哀嚎,寒气顺着裸露的脖颈钻进衣领,刺得皮肤泛起细小的颗粒。
腐土与尸臭混杂成浓稠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潮湿的灰烬。
祝九鸦藏身在一座废弃的义庄里,这里是城中最污秽的地方,停放着无人收殓的无名尸,腥臭与腐朽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却也成了她绝佳的庇护所。
她靠在一口薄皮棺材上,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肺叶撕裂般灼痛。
左肩背的烧伤与砸伤混杂在一起,血肉模糊,几乎能看到森然的肩胛骨;那枚诡异的乌鸦烙印正在皮下疯狂地汲取着她的生命力,痛楚如烧红的铁钎,一寸寸地在她骨髓里搅动。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入伤口,激起一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
祝九鸦撕下里衣还算干净的布条,死死咬在齿间,右手颤抖着,试图为左肩缠上简陋的绷带。
然而,当布条粗糙的边缘摩擦过她左臂的皮肤时,她猛地一怔——没有感觉。
不是痛感减轻,而是彻底的、死寂般的麻木,仿佛那条手臂已经不属于她自己。
她漆黑的瞳孔骤然一缩,松开嘴里的布条,从腰间摸出一柄防身用的、锈迹斑斑的短匕。
没有丝毫犹豫,她用匕首锋利的尖端,在自己的左手手背上轻轻一划。
皮肉应声裂开,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苍白的手指滴落在腐朽的地板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可预想中的锐痛并未传来。
她的眼睛能看到伤口,鼻子能闻到血腥,指尖甚至还能感受到血珠滑落的温热黏腻,但那条手臂,就像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朽木,毫无知觉。
“呵……”祝九鸦喉间逸出一声低哑的冷笑,带着几分自嘲与了然。
她想起了濒死时,在脑海深处炸开的那些传承知识:“‘骨引·续息’,以骨为媒,借死续生,然阳寿有损,经络亦伤。初用者,七日内必失一感,神识涣散,如坠梦魇。”
还好,只是知觉断了……筋骨还能使力。
原来,这就是代价。用一条手臂的感知,换来一线生机。划算。
祝九鸦眼中没有半分恐惧,只有野兽般的冷静。
她将那条染血的布条重新塞进嘴里,死死咬住,以免自己因剧痛昏厥过去,然后反手用从火场里摸出的一截炭条,在身旁的墙壁上飞快地勾画起来。
一道道歪斜的线条,一个个潦草的标记,炭粉簌簌落下,沾在她干裂的唇边。
那是她逃亡途中,凭借超常的记忆力记下的靖夜司巡逻路线与换防时间。
她不能睡,更不能停。
必须赶在神识彻底涣散、陷入梦魇之前,为自己找到一个真正安全的藏身之所。
否则,她将变成一具任人宰割的活靶子。
就在她画下最后一个标记时,义庄外,一阵急促的犬吠声由远及近,撕裂了死寂的夜幕。
紧接着,是铁靴踩在碎石上的密集声响,咯吱作响,如同碾过枯骨。
火把的光芒透过破败的门窗缝隙投射进来,在地上拉出一条条扭曲的光带,光影晃动间,墙上的炭笔标记仿佛也在蠕动。
“大人,就是这里!猎犬的反应最激烈!”一名靖夜司校尉压低声音,向身前的男人汇报。
赵无咎一身玄黑铁甲未卸,雨水和血污混杂其上,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肃杀的铁锈味。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眼前这座阴森的义庄。
“方才,焚尸所的仵作来报,”另一名下属凑上前,“火场中那具被操控的女尸,胸口的血符未被完全烧尽。仵作验看,那符文的根基……竟像是以活人自身的骨骼投影而成,诡异至极。”
赵无咎闻言,双眼危险地眯起,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果然是‘噬骨’一脉的妖术……难怪能借尸遮形,瞒天过海。”
此等禁术,已在史书中断绝百年。
如今重现,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风暴。
他冷冷地抬起手,做了个包围的手势,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她受了重伤,又动用了禁术,绝不可能跑远。搜!就算把这里拆了,也要把她给本使揪出来!”
“是!”
“汪!汪汪!”
猎犬的狂吠声在门外炸响,下一刻,“轰”的一声巨响,腐朽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数名手持环首刀的兵卒和两条龇着獠牙的恶犬一拥而入!
千钧一发之际,祝九鸦早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翻上了房梁。
她将身体紧紧贴在积满蛛网和灰尘的梁木之上,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尘粒簌簌落入眼角,带来微微的刺痒,但她不敢眨眼。
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在下方混乱的搜查人群中一扫而过。
兵卒、恶犬、火把……然后,她的视线定格在了义庄的角落。
那里堆着一小堆无人处理的白骨,是前年旱灾时饿死的流民遗骸。
惨白的头骨眼窝深陷,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几根肋骨已经断裂,散落一旁。
电光石火间,一段被她视为无用的禁术记载,从脑海深处浮现——《噬骨残卷·禁篇》:骨鸣·代应。
凡死者,皆有怨。
取其枯骨,以自身精血为引,可短暂承载声音,代为应答,以惑敌目。
代价:折寿三日。
三日阳寿,换一次脱身的机会。
祝九鸦的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弧度。
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用命去赌的勇气!
她猛地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液瞬间充斥口腔。
趁着下方搜查的混乱,她身体微倾,将一口混着唾液的血雾喷洒而出,微风轻送,血珠中最细的一缕,恰好落在那具最完整头骨空洞的眼窝边缘。
同时,她尚能动弹的右手在身前飞快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诀,并非为了施术,而是以此牵引气血。
一道微不可察的巫咒,从她唇间无声溢出。
刹那间,那具沾染了她精血的头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竟陡然亮起两点幽蓝色的磷火!
紧接着,一个凄厉尖锐的少年惨叫声,从那头骨中猛然爆发出来,回荡在整个义庄之内!
“救我!九鸦姐——!”
那是阿蛮临死前,最后一声绝望的呼喊!
声音里蕴含的恐惧与痛苦,仿佛冤魂索命,穿透耳膜,直刺人心!
两条猎犬猛地竖起鬃毛,喉咙里发出低吼,竟不退反进,直扑那具头骨!
赵无咎眼神一凛:“不对!是障眼法!”他断喝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拔出腰间长刀。
刀光如一道雪亮的闪电,在昏暗的义庄中一闪而逝!
“咔嚓!”那具发出怪叫的头骨,被他一刀从中劈开,斩为两半。
幽蓝的磷火瞬间熄灭,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然而,就是这短短一两息的震慑与混乱,已经足够了。
就在所有人目光都被那颗头骨吸引的瞬间,房梁上的祝九鸦动了!
她如一片飘落的黑羽,悄无声息地从房梁另一端跃下,落地时用仅存的力气一个翻滚卸掉冲力,随即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义庄后窗。
“砰!”朽烂的木窗栅栏被她瘦弱的身体悍然撞开,她整个人跌入窗外半人高的芦苇荡中,泥浆迎面扑来,左肩旧伤狠狠砸在地上,剧痛几乎令她昏厥。
她顾不得呛入口中的腥臭淤泥,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每一步都在撕扯着背后的伤口,芦苇割面,荆棘绊腿,但她不敢停。
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兵卒怒吼与犬吠渐远,才终于一头扎进深水洼,将全身没入冰冷的泥泞之中,仅留一双眼睛望向夜空。
远处,京城灯火依旧通明,宛如一座吞噬一切的巨兽,冷冷俯视。
不知过了多久,寒意刺骨,意识在崩溃边缘浮沉。
她剧烈咳嗽起来,吐出几口黑红的血沫,眼前浮现出阿蛮燃烧的脸庞,还有母亲被拖走时回望的眼神。
她猛地摇头,泪水混入泥水。
终于,胸腔重新起伏,背后的乌鸦烙印仍在灼烧,但她笑了。
她望着远处京城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喃喃自语。
“我不是鬼把戏……”
“我是回来讨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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