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翻涌的黑雾仿佛有了生命,在刺耳的鸦鸣声中微微一滞,随即化作千百条黏腻的触手,以更快的速度扑向祭坛中央那个瘦小的身影。
它们无声地嘶吼着,贪婪地嗅闻着那新鲜、滚烫、充满了生命力的血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混杂着腐木与湿土的霉味,令人作呕。
与此同时,那具被黑气彻底侵蚀的太监躯壳缓缓转过头,脖颈发出朽木断裂般的“咯咯”声响,每一声都像钝刀刮过石板,钻入耳膜深处。
他的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直至耳根的恐怖弧度,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韩九按在桩基上、血肉模糊的手掌——那手掌边缘已被磨得露骨,鲜血顺着指缝滴落,砸在冰冷石面上,溅起细小的暗红星点,触感如烧红的烙铁贴在神经末梢。
“血肉之躯,也敢替神承重?”他发出男女莫辨的尖锐笑声,那声音仿佛直接在众人脑中刮擦,如同指甲划过青铜镜背,激起一阵头皮发麻的共振,“不过是块好点的柴薪罢了。”
话音未落,他随意地抬手一挥。
跟在柳沉舟身后的数名靖夜司兵卒身躯猛地一僵,肌肉如冻僵般绷紧,随即双眼中的光芒迅速褪去,被浓得化不开的墨色所取代。
他们脸上浮现出与那太监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没有任何预兆,竟猛地调转刀锋,化作数道寒光,从背后扑向柳沉舟!
“大人,小心!”
凄厉的提醒被淹没在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中。
刀刃相撞迸出火星,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柳沉舟反应快如闪电,腰间佩刀“惊蛰”锵然出鞘,反手一格,刀锋在火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圆弧,精准地架住了两柄袭向后心的长刀。
巨大的力道震得他虎口发麻,掌心渗出血丝,黏住刀柄;他骇然发现,这些被控制的同僚,力量竟比平时强了数倍不止!
每一次撞击都像撞上狂奔的野牛,震得臂骨生疼。
地宫之内,杀机四起。
祭坛之上,韩九死死按住冰冷的桩基,掌心那枚“斩妄之引”的碎片已经彻底嵌入了她的骨缝。
那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一种灼烧神魂的酷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正从她的掌心顺着经脉,一寸寸地往心脏里钻;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舌尖泛起浓重的血腥味,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
她终于明白了《赤心录》残卷上那句批注的真正含义。
“桩若将断,血必换人。”
那不是一句冰冷的警示,而是……一场传承仪式的开端。
这根名为“命契”的锁链,从铸成的那一刻起,就不允许有彻底断裂的空隙。
必须有人,必须有活生生的血肉,去接住这断掉的一环,用自己的生命,哪怕只能暂时将其续上。
千钧一发之际,地宫之外,那片被无数火把照亮的乱石岗上,忽然传来三声短促而尖锐的鸟鸣。
“啾——啾!啾!”
声音清越如裂帛,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像是某种古老频率的唤醒信号,在风中荡出微弱的波纹。
韩九心头猛然一震——进入地宫前,她曾瞥见那瘸腿老汉蹲在乱石岗边缘,从怀中掏出一枚灰白色的小管,对着风试了试音,又迅速埋进土里。
她当时只道是乞丐藏食,未曾多想。
此刻耳畔骤响的三声鸟鸣,竟与此般相似……
那不是普通的鸟叫,那是用北境战死的斥候指骨制成的“骨哨”,内刻微缩符文,浸泡过特殊药液,只需以特定节奏吹响,便能交错共鸣,短暂扰乱此地伪镇魂阵的压制频率。
此刻哨音骤起,地宫四周墙壁上那些原本稳定发光的符文,瞬间忽明忽暗,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火,光影摇曳间投下扭曲的影子,连空气都似乎产生了轻微的震颤。
那几名被控制的兵卒动作猛地一滞,眼中黑气翻涌,似有无形之力正在撕扯他们的意识。
就是现在!
柳沉舟眼中寒芒一闪,手腕翻转,刀锋如灵蛇般掠过,没有伤及要害,却精准地斩断了两名傀儡兵卒的手筋脚筋!
两人惨叫着瘫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抽搐的指尖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刀柄,触感滑腻而沉重。
他没有恋战,反身一跃,稳稳地落在祭坛之前,将韩九护在身后,长刀横陈,隔开了那片步步紧逼的黑雾。
“走!从北面那条水道离开!我拖住他们!”柳沉舟的声音低沉而急促,背对着她,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可就在他踏入地宫入口时,指尖曾悄然拂过岩壁一道细微刻痕,袖中滑出半寸金线,轻轻搭上石隙,微不可察地一震,随即收回。
那时他眼中掠过一丝凝重:“果然,这里的龙气……被人动过手脚。”
如今,他立于阵眼之外,不动声色,早已胸有成竹。
韩九却摇了摇头。
她死死盯着那根因她的鲜血而微光闪烁、却依旧在剧烈震颤的命契桩,猛地一咬舌尖,将一口滚烫的精血混合着唾沫,“噗”地一声,不偏不倚地喷在了桩顶那个早已干涸的凹槽之中!
温热的血雾散开,带着浓郁的铁腥味,落在脸上仍有余温,旋即冷却成一片黏腻。
“我不是来逃的……”她满口血腥,声音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狠厉与决绝,“我是来钉牢它的!”
轰——!
精血落入凹槽的瞬间,仿佛热油泼入烈火!
整根命契桩骤然爆发出刺目欲盲的血色红光,光芒冲天而起,将整个地宫映照得宛如修罗血池,连石壁上的青苔都被染成了猩红。
在那片浓郁的红光之中,一道模糊而高挑的虚影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披焦黑战旗、手持一截断骨短笛的女子轮廓。
是祝九鸦!
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清晰的面容,但一个疲惫而苍凉的叹息,却直接在韩九的脑海中响起:
“疼吗?”
“当然疼……可这点疼,比不过看着你们这些傻子,被人骗着去吃自己同类的尸骨时,那种剜心之痛。”
刹那之间,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伴随着剧痛,通过“斩妄之引”,疯狂地涌入韩九的脑海!
她看见了,在更久远的过去,同样是在这地脉节点之上,祝九鸦亲手将六位同样拥有噬骨巫血脉的族中长老,用淬了巫毒的骨钉,一根根钉死于六根初成的命契桩上。
不为背叛,只为阻止一场以十万童男童女魂魄献祭的邪举。
“我祝九鸦,宁可这天塌了,这地陷了,亲手被这煞气撕碎……”记忆中,那个女人的声音冰冷如刀,却又带着一丝颤抖,“也绝不愿用无辜者的骨血,去铺一条通往太平的所谓‘正道’。那样的人间,与这深渊下的地狱,又有什么区别!”
“我宁可它裂,也不愿人间变成地狱。”
幻象散去,韩九浑身剧震。原来,这才是祝九鸦真正的道!
随着那道虚影的浮现,地宫的剧烈震动奇迹般地渐渐平息,那根布满裂纹的命契桩,被一层浓郁的血光包裹,暂时稳固了下来。
被控制的兵卒眼中的黑气迅速消退,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刀和地上的同伴,而那个太监躯壳,则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化作一缕黑烟,钻入地底消失不见。
危机,暂时解除了。
柳沉舟缓缓收剑入鞘,转身看向祭坛上那个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女孩,目光复杂地落在她那只几乎被废掉的左手上:“你本可以逃。”
韩九像是没听到,她只是踉跄着从桩基边站起,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染着她自己鲜血的陶片。
那是她躺在棺材里时,从棺壁上摸到的一块不知是什么的面具碎片。
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碎片背面一行用利器划出的细小字迹,清晰可见:
“丙三十七,饲魂量达标,明日送桩。”
韩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他们不是在修皇陵……他们是在喂它。”
柳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种能让人不知疲倦的‘续命散’,根本就不是什么灵药,而是催熟怨气的肥料。每一个力竭而死的民夫,魂魄都会被面具吸走,成为献给那个所谓‘新神’的一块血饵。”韩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柳沉舟的心上,“真正的灾劫,从来就不在这地底下。而在那些高坐庙堂,把活生生的人当成柴火来烧的人心里。”
柳沉舟沉默了,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根根发白。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韩九背着因重伤脱力而陷入昏迷的瘸腿老汉,艰难地爬上了乱石岗旁的一处山脊。
身后,那片庞大的皇陵工地依旧灯火通明,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死斗从未发生过,仿佛那些死去或被献祭的生命,不过是工程图纸上可以忽略不计的损耗。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被挖开的土地,目光落在第六根早已断裂的命契桩残骸上。
忽然,她的视线微微一凝。
在那根断裂的黑色石柱残骸上,竟无声地缠绕着一根在晨曦微光下几乎看不见的极细金线,金线的一头,深深地隐没入地底深处。
而在数百步之外的一片阴影里,柳沉舟正站在那里,默默地收回了手中一个造型精巧的黄铜绞盘,将那根金线缓缓卷回。
那是靖夜司密探在勘探地形、测绘龙脉走向时,才会使用的“龙脉测绘丝”。
两人的目光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隔空交汇,片刻之后,又各自错开,无需任何言语。
韩九低下头,对着怀中昏迷不醒、呼吸微弱的老人,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他没抓我……但他也没放我走。”
风吹过山岗,吹动了她身上那件破烂的囚衣,猎猎作响,如同招魂幡;也吹起了她怀中那面焦黑战旗的一角。
旗角掠过她的额头,像一只冰冷而疲惫的手,轻轻抚过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痕——触感粗糙而熟悉,带着战火与尘埃的气息,仿佛来自某个遥远战场的低语。
喜欢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大巫凶猛:她以骨为卜,以血为祭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