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的地下密室，空气死寂得像凝固的血。
一道残魂般的身影撞开门扉，重重摔在地上，正是毒娘子。
她脸上那张伴随多年的鬼面具早已碎裂，此刻左半边脸颊的皮肉正像被烛火炙烤的蜡油，缓缓融化，滴落在地，发出“滋啦”的轻响。
腐烂的恶臭与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石室。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枚被黑血浸透的铜铃，推向祝九鸦。
“咳……咳咳！”她猛地咳出一大口黑血，声音嘶哑如破锣，“观星阁地库……挖出了前朝的‘镇国骨鼎’……他们、他们要用百名纯阴童男献祭，唤醒鼎中沉睡的‘愿灵’……三日后……不，就是今夜！”
说完，她身体猛地一僵，融化的皮肉下，森白的颧骨暴露出来，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
祝九鸦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仿佛在看一截燃烧殆尽的木炭。
片刻后，她才缓缓俯身，拾起那枚尚有余温的铜铃。
铃铛入手冰凉，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震颤。她轻轻一晃。
没有金属撞击的脆响，传入耳中的竟是无数细弱蚊蚋的哭喊与尖叫，凄厉、绝望，仿佛有百名孩童的魂魄被生生囚禁于这方寸之间。
祝九鸦瞳孔骤缩，猛然闭上双眼。
这铃声的震动频率……竟与小满耳中那搅得他日夜不宁的地脉共振，完全一致！
她终于明白，小满听见的不是什么鬼怪爬行，而是大地深处，那座骨鼎在被激活时，与百名孩童的生命磁场产生的共鸣悲鸣！
密室的石门被人从外推开，一道冷冽的夜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靖夜司指挥使容玄一身玄色飞鱼服，身姿挺拔如松，踏入这片血腥之中。
他的目光扫过毒娘子的尸体，没有丝毫波澜，最后定格在祝九鸦身上——准确地说，是定格在她右腿上那些愈发鲜活、仿佛要从皮肉下钻出来的血色经文上。
“你散播的童谣，引发了全城恐慌，愿力失控，心蠹反噬了近千人。”他声音低沉，陈述着事实。
祝九鸦没有看他，只是用指腹摩挲着铜铃上冰冷的纹路，冷冷道：“然后呢？你来抓我归案？”
“我带来了靖夜司在观星阁周边的全部布防图。”容玄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放在石桌上。
他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紧紧盯着她腿上的巫咒：“你不能再用那种力量了。每一次引动、操控群体情绪，都在燃烧你自己的命。这东西，在吞噬你的过往，你的根基。”
“呵。”祝九鸦终于抬眼，慵懒的美貌下是彻骨的寒意与讥诮，“那请指挥使大人告诉我，等他们用那百名童男的性命与气运做薪柴，点燃所谓的‘天心烛’，用一场虚假的祥瑞昭告天下时，谁来救那些被选中的孩子？靠你们靖夜司的绣春刀，还是靠佛门正宗的慈悲经文？”
一句话，问得容玄哑口无言。
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他从腰间解下一枚玄铁虎符，放在了布防图上。
“观星阁外三道防线，羽林卫、金吾卫、城防营，皆由我节制。”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会以‘京畿有变，清剿妖邪’为名，封锁全城，强行接管防务。这枚虎符，可以调动潜伏在内城的所有靖夜司暗桩。我……能给你争取两个时辰。”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她那颗早已百孔千疮的心。
“别死在里面。”
祝九鸦带上慧真和小满，借着夜色，鬼魅般潜入早已废弃多年的北禅寺。
这里曾是前朝的皇家祭坛，后因一场大火而荒废。
断壁残垣之下，依稀可见地面上残留着巨大而繁复的阵法刻痕——那正是与观星阁地底“聚愿阵”完全相反的“逆愿阵”。
祝九鸦将一捧从兰若寺带回的、混有骨蠹残液的香灰，倒入了破旧的水囊。
她将水囊递给慧真，面无表情：“喝了它。”
慧真看着那浑浊如泥浆的液体，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很快，他便痛苦地跪倒在地，浑身皮肤下浮现出蛛网般的黑色纹路，仿佛成了一个活体的信标，散发着一股与心蠹同源，却又充满死寂与憎恨的气息。
“很好。”祝九鸦满意地点头，随即转身，背对石碑。
她并指如刀，没有一丝迟疑，狠狠划开自己后心处的皮肤。
鲜血瞬间涌出，她竟硬生生从自己背上剥下一块巴掌大小、带着那只乌鸦血瞳图案的完整皮肤！
剧痛让她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冷汗，但她的手稳如磐石。
她将这块血淋淋的、尚在微微抽搐的皮肤，用力按在了逆愿阵的阵眼石碑之上！
“滋——”
仿佛滚油浇上烙铁，整座石碑瞬间亮起妖异的红光。
祝九鸦盘膝坐于阵前，双手结出古老的巫印，开始吟诵《九骸录》中最禁忌的篇章。
她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贯穿幽冥的魔力：
“以我之痛为种，”
“以万民之疑为壤，”
“生尔无形之刃，斩彼虚伪之光！”
子时，观星阁，祭天大典在万众瞩目下拉开序幕。
高耸入云的祭台之上，十七位身着朝服的内阁重臣，神情肃穆，跪呈“天心帖”。
须发皆白的老国师接过帖子，将其投入鼎炉，引出一点金色的火星，缓缓点向那根高达丈许、以万民信仰与气运铸成的人形巨烛。
“轰！”
就在光芒即将冲天而起的刹那，异变陡生！
“当——！！”
毫无征兆，京城内外三百六十座寺庙的铜钟，在同一时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悍然敲响！
那不是人力所为，而是来自地脉深处的恐怖共振，是祝九鸦以自身为引，撬动了整座京城的地气！
钟声如丧钟，凄厉而浩大。
观星阁上那冲天的烛火骤然扭曲，光芒由神圣的金色，瞬间转为不祥的血红！
光影投射在夜幕之上，映出的不再是国泰民安的祥瑞之象，而是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真实画面：兰若寺被焚毁的废墟，地宫中密密麻麻的白骨铭文，香客们七窍流血的暴毙惨状，还有那在尸体中疯狂蠕动的心蠹……
清晰无比！
每一个抬头仰望夜空的人，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脑中都如遭重击，同时响起了一个冰冷、清晰、不辨男女的声音：
“你们供养的，是一个吃人的神佛。”
“你们祈求的，是一个噬骨的皇权！”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根除。
“噗——！”
观星阁上，主持祭典的老国师猛然喷出一口心头血，脸上满是惊骇与难以置信：“不……不好！愿力反噬！！”
话音未落，他脚下的大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远古巨兽在地底苏醒。
镇国骨鼎剧烈震颤，那本应被召唤出来、赐下祥瑞的“愿灵”，竟在反噬的愿力影响下彻底失控，转头开始疯狂吞噬祭祀者们的精气神！
“破门！”
一声爆喝，容玄身先士卒，率领靖夜司精锐撞开了观星阁的重重守卫。
然而，当他冲上高台，却发现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祝九鸦不知何时，已然立于祭台之巅。
她浑身浴血，白衣被染得看不出原色，右腿上那血色经文如无数条活蛇般疯狂游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
她背后的伤口深可见骨，可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只是冷冷地俯瞰着下方乱作一团的权贵与僧侣。
她抬起手，指尖在虚空中轻轻划过。
刹那间，十三幅由怨气与血光构成的巨大图卷，如投影般铺满了整个夜空——那是噬骨巫一脉代代相传的“噬骨本生图”，描绘着从剥皮剔骨到炼魂为祭的一幕幕禁忌之术。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疯狂的、决绝的笑意：
“你们说我是妖？说我这身传承是禁忌？”
“好啊——”
“从今天起，我祝九鸦，就做你们嘴里那个以骨为卜、以血为祭、吃人的凶巫！”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在城南一条僻静的街巷里，一直双目紧闭、侧耳倾听的小满，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本该纯真的瞳孔中，竟浮现出无数细小、复杂、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老金色文字，它们飞速旋转，最终汇聚成形。
他张开嘴，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自己的、苍老而威严的语调，轻轻呢喃：
“新一轮……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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