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家庭聚会王玲玲的小洋楼举行。
喧嚣像一层甜腻的奶油，厚厚地覆盖在南安县的午后。空气里弥漫着香水味和油腻的饭菜香气。暂时恢复男儿身的李凌波，穿着稍显宽大的运动服，耳洞用黄蜡堵上，长发盘在球帽里，站在王玲玲身侧，脸上挂着一个训练有素的微笑。他是李凌波，一个刚完成卧底任务、理应享受片刻安宁的警察。可衣服下的皮肤，被刚卸下硅胶义具的部位还在隐隐有感。
“玲玲姐！你什么时候结婚了？！姐夫……好像那里见过？！”张小凤像只花蝴蝶般飞了过来，手里紧紧攥着一本被翻得卷边的“豪门新娘学院”宣传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今天刻意打扮过，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咧得很开，看向王玲玲的眼神却混杂着羡慕和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
“人有相似不奇怪！”李凌波压低声线说话，让声音更厚重。
“姐夫，你可得好好对我们玲玲姐！”张小凤只是望了一眼李凌波，语气热情，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透过他在看那本册子里描绘的奢华幻梦。
王玲玲努力维持着得体笑容，轻轻拍了拍小凤的手背：“放心，小凤。我爸药厂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到时看看还有多少余钱！我答应玲玲姐借你十万。”她语气尽量轻松，吸引表妹的注意力。
“借钱？”一个略带矜持的女声插了进来。周小盈挽着现任丈夫陈策的手臂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他们的女儿陈丽容。陈丽容一身剪裁合宜的名牌连衣裙，与周围略显嘈杂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她微微扬着下巴，目光扫过张小凤手中那本印刷精美的宣传册，露出一丝了然和优越的笑意。“小凤也要去‘豪门新娘学院’？那正好，我也刚报了名，下周一就开学了。”她语气轻快，带着一种属于她那个阶层的随意，“嫂子借钱给你？那挺好。”她转向王玲玲，笑容得体，“我们以后就是同学了，也好有个照应。”
“豪门新娘学院？”张小凤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被点燃的炭火，她宝贝似的把宣传册抱在胸前，“丽容姐姐也去？太好了！玲玲姐，你看，丽容姐姐都说好！”她把“丽容姐姐”几个字咬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攀附的急切，仿佛抓住了改变命运的金边。
王玲玲看着小凤眼中炽热到近乎燃烧的光芒，又瞥见陈丽容那理所当然的轻松姿态，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阴霾。那所学院昂贵的学费、神秘的背景，以及它所承诺的“豪门捷径”，像一个包裹着糖衣的巨大旋涡。她勉强笑着点头，声音却有些飘忽：“是啊…挺好…大家互相照应…”
李凌波看着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陈丽容。好美的女孩！她身上的名牌衣裙和脸上的精致妆容——一瞬间的恍惚，李凌波感觉那些女性衣装就穿在自己身上。身体猛一颤！“我是女……男人！”他在内心叫了起来。这时另一个女人走来，是张彩凤。
张彩凤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套裙，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笑容，眼底却有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你们两个不打算办个婚礼吗？”她举杯示意，目光扫过妹妹小凤，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看向新娘王玲玲，声音平静，“我下周也会去‘豪门新娘学院’报到，新工作，培训部舞蹈老师。”这个消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并不平静的湖面。
“姐！你也去？”张小凤惊喜地叫出声，随即又有些不解，“你去当老师？”
“嗯，换个环境，那边开出高工资！”张彩凤的语气淡淡的，没有过多解释。她深深看了一眼妹妹小凤，又看了看旁边眼神同样炽热的陈丽容，最终将目光投向王玲玲，那眼神里有提醒，也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悯：“玲玲，你借钱给小凤，务必让她签好借据，注明资金用途和还款方式，最好有抵押。”这句过分冷静的嘱咐，瞬间刺破了聚会虚假的欢乐泡沫。“‘豪门新娘学院’…不是什么镀金圣殿。我之所以去，是因为他们开出的薪水是文化宫的五倍，而他们明确要求我教‘能取悦男人的舞蹈’。那里教的可能不是如何成为淑女，而是如何把自己明码标价，卖个更好的价钱。 学费只是入场券，里面的门道……水有多深还知道呢！”
王玲玲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骨节泛白。她看向张彩凤，在那双沉静的眼眸里看到了某种洞悉世事的忧虑。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彩凤姐，我明白。”
……喧嚣的聚会终于落幕。
客厅里，张氏姐妹离开的余温尚未散尽，先前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便骤然凝固。周小盈没有走，她端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陈策站在窗边，沉默地抽着烟，将空间留给了这对母子。
“凌波，”周小盈开门见山，目光锐利地扫过儿子依旧难掩疲惫的脸，以及那顶似乎已成为他一部分的、用来遮掩长发的棒球帽，“今天你也看到了，陈叔叔的生意做得很好，丽容也出息。他在市里的矿业公司正缺信得过的人，特别是像你这样在部队历练过、懂纪律、能吃苦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关切和不容反驳的规划：“当警察，尤其是南安这种地方的警察，能有什么前途？天天跟穷鬼、流氓打交道，把命别在裤腰带上，还得……还得把自己弄成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痛心和嫌恶，“听妈的话，把警服脱了，跟你陈叔叔去干。稳定，体面，赚得不比你现在多十倍？也好早点让玲玲过上好日子。”
她的目光转向正在一旁默默收拾茶杯的王玲玲，语气放软了些，带着明显的施压：“玲玲，你也劝劝他。你们在一起了，要为以后的日子打算。难道你愿意整天提心吊胆，看着他……看着他这样下去吗？”
王玲玲动作一顿，拿着茶杯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她抬起头，看向李凌波，眼神复杂无比。她当然想过安稳的生活，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时，她都渴望李凌波能远离这一切危险和屈辱。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身旁这个男人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
李凌波没有看王玲玲，他直接迎向母亲的目光，那眼神里的疲惫被一种深沉的坚定取代。
“妈，”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落得很重，“陈叔叔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矿业公司，我不去。”
“为什么？！”周小盈的声调瞬间拔高，“你怎么就这么轴？！你是要气死我吗？当警察到底能给你什么？啊？！”
“给不了我钱，也给不了体面。”李凌波平静地回答，但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甚至给不了我一副完整的、像男人的样子。”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帽檐下的长发，动作微微一滞，又迅速放下。
“但它能让我在想起陈昌平那种人渣时，想知道法律最终没有放过他。它能让我觉得，我穿着这身皮，哪怕它再脏、再破，至少还在试着挡住一点吹向普通人的冷风。”
他看了一眼王玲玲，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水光和理解，心中稍定，重新看向脸色铁青的母亲：“妈，南安是穷，是乱，是有很多你看不上的‘穷鬼’、‘流氓’。但这里也是我的根。我不能因为它生了病，就嫌弃它，抛弃它。我做不到穿着光鲜的衣服，坐在干净的办公室里，假装听不见外面的哭声。”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周小盈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起身，“你就守着你的穷根烂泥吧！我看你能混出什么名堂！”她一把抓过自己的手包，拽了一下陈策，“我们走！”
陈策掐灭烟头，看了一眼李凌波，眼神复杂，终究没说什么，跟着周小盈快步离开了。
房门被重重摔上。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王玲玲走到李凌波身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紧绷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李凌波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母亲带来的烦躁和失望强行压下。他知道，这条路注定孤独，但他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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