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字,是陈留王曹峻亲笔所书——“国祚待续”。
这并非遗言,而是血写的盟约。
诏书以天子之名发出,墨迹未干便已传遍洛阳。
说是《哀诏》,字里行间却不见悲戚,只余一种催人肝胆的急切。
“叔祖垂危,朕心如焚。凡曹氏宗亲,无论远近,皆可入城会葬,以尽孝思。”这寥寥数语,如惊雷滚过死寂的都城,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那座看似平静的陈留王府。
司马府内,灯火通明。
贾充手持诏书副本,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几乎是冲进了司马昭的书房:“大将军,此诏必有诈!什么会葬尽孝,分明是那小皇帝借奔丧之名,行聚众之实!我们绝不能答应!”
司马昭正临窗擦拭着一柄古剑,剑身映出他沉静而略带疲惫的面容。
他头也未抬,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公闾,礼不可废。陈留王是孝文皇帝之子,是先帝的叔祖,论辈分,是皇室最尊。若我们阻拦宗亲奔丧,天下儒生会如何看我?史官笔下,我司马氏岂不成了断绝人伦的奸佞?”
“妇人之仁!”贾充怒不可遏,“天下人的口舌,哪里比得上洛阳城的安危重要?只要一道军令,封锁城门,谁敢妄议!届时便说陈留王病气过重,为防疾疫,暂缓入城。理由总是有的!”
“然后呢?”司马昭终于放下古剑,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派兵围了陈留王府?围的是苟延残喘的王侯,还是天子的颜面?贾充,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挟的是天子,不是囚犯。这块颜面,我们还要用。”
一番话让贾充哑口无言,他胸口剧烈起伏,最终只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那便任由他们串联?”
“当然不。”司马昭走到沙盘前,手指在洛阳城的模型上轻轻一点,“传我将令,准许各府宗亲入城奔丧。但,每府随行仆从,不得超过十人。入城之时,令城门校尉严查,片铁不得入,寸刃不私藏。我倒要看看,一群手无寸铁的哭丧之辈,能翻起什么风浪。”
寒风从宫墙的缝隙中呼啸而过,带着远处坊间的喧嚣。
书房外的回廊深处,一道黑影悄然退去,脚步轻如落叶,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黑影并未走远,而是贴墙潜行,直至宫墙阴影下才停下。
主角摘下蒙面黑巾,冷风灌入衣领,激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他望着司马府方向,嘴角微扬:“司马昭的应对,不出我所料。”
他早就料到,司马昭这种伪饰仁义的枭雄,绝不会在明面上落人口实。
十名仆从,严查兵器,这正是他预留给对方的“万全之策”。
“陛下那边……”李昭有些担忧,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夜色中的耳目。
“放心。”主角的语气平静无波,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散作一缕轻烟,“我已经请陛下下旨,以‘协防治安,护卫王驾’为由,调派了三支夜巡队,分别进驻陈留王府周边的永福、安众、承平三坊。名义上是防止宵小之辈惊扰王府灵堂,实际上,足以将贾充安插在附近的密探彻底隔绝在外。”
这步棋,便是要暂时“致盲”贾充。
紧接着,他又看向另一侧侍立的宫廷乐师裴元:“裴乐令,宫宴上的《招魂曲》,可还记得?”
裴元躬身道:“铭刻于心,不敢或忘。”
“很好。”主角微微颔首,“此曲乃古之军乐,其中有一段鼓点节奏,是当年武皇帝亲定的集结号令,只有宿将能辨。你今夜便在显阳殿的宫宴上奏响此曲。记住,曲调要哀,鼓点要沉,要让那哀伤,透进骨子里。”
当晚,宫宴之上,哀乐回荡。
丝竹之声如雾般弥漫,缠绕在雕梁画栋之间,烛火在殿角摇曳,映得梁柱上的蟠龙似在低吟,金粉在光影中微微浮动。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冷酒的气息,宫人垂首静立,衣袂摩擦的窸窣声如同秋叶落地,偶尔传来玉杯轻碰的脆响,更衬得殿内肃穆如渊。
当裴元的鼓槌落下,那一段沉重而富有韵律的鼓点悄然响起时,任城王曹楷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本欲举杯,酒液微晃,忽闻鼓声一沉——那节奏,竟与二十年前南门校场晨鼓一般无二。
指尖一颤,酒洒袍角,记忆如铁蹄踏破心门。
那鼓点……三长两短,顿挫分明,正是当年旧部于南门校场集结的号令!
他缓缓抬头,眼中醉意尽散,只剩铁火与血光。
耳中鼓声沉沉,仿佛穿透了岁月的尘埃,唤醒了沉睡的铁甲与战马。
他没有回头,只是脚步变得沉稳了许多,仿佛那个醉生梦死的王爷,在这一刻,死去了。
鼓声余音未散,仿佛渗入地脉,悄然传向城西。
远在城西的废弃炭场,炉火正旺,火舌舔舐着铁砧,发出“噼啪”爆响,热浪扑面,灼得人脸皮发紧。
铁匠赤裸上身,汗水顺着脊背滑落,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每一滴都带着金属的腥气。
竹片在刀下裂开,薄钢片卷成筒状,外覆多层浸蜡竹篾,再以胶漆封合,嵌入幡杆中空之处,发出细微的“咔”声,如同毒蛇吐信,却无金属撞击的清脆回音。
每一道工序都无声而精准,三百根灵幡静静排列,白布在夜风中轻颤,如三百具沉睡的魂灵,静待号令。
为掩人耳目,每日傍晚皆有僧侣入内诵经超度,木鱼声“笃、笃、笃”与炉火噼啪交织,对外称“为先帝魂灵祈福”。
次日清晨,三百根白幡被装上马车,盖上写着“御用祭品”的黄布,由太常寺属官率领内侍押送,夜巡队仅负责沿途警戒。
马蹄踏过青石街面,发出沉闷的回响,晨雾尚未散尽,整座城仍沉浸在肃穆的静谧中,露水沾湿了车辕,寒气顺着木纹渗入掌心。
贾充的密探在城门口拦下盘查,掀开黄布,只见一根根崭新的白幡整齐码放,随行的内侍哭丧着脸,声称这是陛下为叔祖尽孝心,谁敢耽误了吉时,便是大不敬。
密探们敲敲打打,除了竹子的闷响,听不出任何异常,只得悻悻放行。
然而,贾充的眼线终究还是捕捉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自灵幡入府后,他便加派密探日夜盯梢。
一名伪装成卖炭翁的老探子发现,任城王府夜间频繁有人出入后院,且搬运之物沉重异常。
更可疑的是,昨夜三更,院中竟传来金属撞击之声,如磨刀砺剑。
深夜,贾充接到密报,眼中杀机毕现,他不再等待,亲率一队甲士,如狼群般扑向任城王府。
府门被撞开,甲士们如水银泻地,瞬间控制了整个府邸。
曹楷却似乎早有准备,他披头散发,只着一件单衣,从内堂跪迎出来,神情悲怆:“不知贾公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家母近日病重,卧床不起,仆从们在后院修葺药灶,准备为家母炖药,莫非……这也犯了王法?”
贾充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他,大手一挥:“搜!”
甲士们翻箱倒柜,将王府搅得天翻地覆。
一名甲士在后院发现灶台新砌、地面松动,正欲深挖,忽听“走水了”一声惊呼——
一名端着油灯的老仆“不慎”脚下一滑,油灯脱手飞出,砸在西厢的窗纸上,火苗“轰”地一下窜了起来。
原来,主角早已买通老仆,预设救火为扰敌之计。
府内顿时大乱,仆人们惊叫着提水救火,甲士们也有些手忙脚乱。
混乱之中,一名负责打扫的聋哑老役——主角早已安插进府的棋子,假作跌倒,顺势将一卷比指节还小的小竹简滑入曹楷跪地时压住的衣角褶皱中,旋即被仆人拉起,动作迅疾如电。
竹简上,只有八个字:子时,南园,举火为号。
夜色深沉,主角独自一人立于太极殿最高的宫墙之上,寒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发丝拂过脸颊,带着刺骨的凉意。
他俯瞰着灯火阑珊的洛阳城,远处坊市的犬吠与更鼓声隐隐传来,空气中有露水的湿冷与焦木的余烬味。
子时已至。
突然,城南一角,一点微弱的火光亮起,如豆大的星辰,在黑暗中闪烁三下,随即熄灭。
紧接着,不远处,第二点火光亮起,同样闪烁三下,熄灭。
第三点、第四点……一直到第七点。
七点微光,按预定顺序,每隔一刻钟亮一次,像是一场无声的盟誓,在司马昭沉睡的眼皮底下悄然完成。
李昭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望着城南渐次熄灭的火光,声音微微发颤:“七处皆应,无一遗漏……他们都准备好了。”
主角没有回答。
他伫立良久,仿佛在聆听风中的余音。
那七点微光,不只是回应,更是七颗被唤醒的心跳,在黑暗中重新搏动。
终于,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得近乎冷酷:“他们以为,明天的葬礼是他们的终点,是他们为曹氏流尽最后一滴血的悲壮落幕。”
他缓缓从袖中滑出一张新的洛阳舆图,在微弱的月光下展开。
图上,七座王府的位置被朱笔标红,一条条更细的红线如蛛网般,将这七个点与城中各处的夜巡队驻地、废弃的马厩、西城的炭场悄然连接,而所有红线的最终交汇处,赫然便是他们脚下的——太极殿。
风更大了,吹得墙角的烛火剧烈摇曳,昏黄的光影映出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冷光。
“可在我眼里……那只是一个起点。”
风卷起他的衣角,像一面即将升起的战旗。
“等他们哭完,就该轮到我们……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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