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寒意浸骨,霜气凝于草尖,踩踏之下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南营废弃的旧窑一带,往日里森严的岗哨已被悄然撤去大半,只余两处虚设灯火,在风中摇曳如将熄之魂。
两名亲兵歪七竖八地靠坐在虚掩的窑门边,长戟横倒于泥地,铁刃与石砾相碰,发出沉闷的磕碰声;他们怀里抱着空酒坛,口中哼着粗鄙俚曲,声音断续如风中残烛,在寂静的夜里飘忽不定,偶有破音,反倒更显醉态。
酒气随冷风弥散,浓烈却带着一丝水汽的淡薄——那是掺了清水的劣酿,触鼻不刺喉,反倒透出几分刻意的松懈;坛口干燥无渍,地面亦不见泼洒痕迹,唯有一缕湿痕沿坛底蜿蜒而下,似人为滴落,伪造狼藉。
冯紥隐在远处高坡上,像一尊融入夜色的石雕,指尖轻抚刀柄,掌心粗糙的茧子摩挲着皮革纹路,感受着冬夜渗入骨髓的凉意。
他本该坐镇窑中主持大局,但天子有令:“欲使人信,先令己人疑。”故他只能藏身夜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下装醉卖傻。
他冷冷注视着这一切,耳中捕捉着每一缕风动与低语——枯叶被足尖碾碎的脆响、衣料摩擦的窸窣、甚至那酒坛轻晃时液体微荡的嗡鸣。
果不其然,不多时,十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林木深处潜出,足尖点地无声,衣袂拂过枯草 лnшь沙沙轻响,仿佛夜雾本身在流动。
为首之人身形矫健,正是司马昭心腹、安插在禁军中的棋子——伍平。
他抬手一压,队伍立刻伏地停驻,如同蛰伏的猎豹。
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醉卒”,鼻翼微张:酒气虽浓,但地面无渍,坛口干燥,显是摆设;再看窑门虚掩,门缝里一豆灯火摇曳,将内里人影映得晃动不休,似有文书翻动之声隐约传出——纸页翻折的脆响夹杂墨杵轻研的细磨,听来竟有几分真实。
这破绽百出的模样,反而激起他心中狂喜——越是欲盖弥彰,越说明藏得深!
曹髦小儿,果然年轻气盛,以为这般拙劣掩饰就能瞒天过海?
他压下心头激动,谨慎地对副手低语几句,命其带一半人手绕至窑后探查。
自己则如一条毒蛇,悄然潜伏至一处绝佳观察点,掏出怀中小巧炭笔与绢布,借着微光勾勒地形与守备布局。
笔尖划过细麻织物,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宛如虫啮枯叶;他不敢久留,唯恐灯火突灭——三息之内,记下门道宽窄、岗哨间距,其余靠心记补全。
在他眼中,这废窑已是囊中之物。
就在伍平伏地窥探之际,笔尖轻划绢帛的“沙沙”声,竟仿佛随夜风流转,穿林渡野,飘向千里之外的洛阳。
太极殿观星台上,夜风吹动皇帝曹髦宽大的袍袖,猎猎作响,袖角拂过青铜圭表边缘,发出金属般的震颤。
他凭栏远望,万家灯火如星点铺展于脚下,寒风掠过耳际,带来远处更鼓三声,清冷悠远。
一名小黄门碎步趋近,附耳低语几句,气息温热拂过龙袍领口,带来一丝活人的暖意。
曹髦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轻笑:“来了。”
蒋骁早已奉他密令,在窑内布置好了一切。
窑洞深处,石案冰冷坚硬,触手生寒,十余卷竹简随意散放,有的滚落于地,发出轻微的“啪嗒”声;油灯昏黄,火苗跳跃,光影在竹片上舞动,照见隶书标题赫然醒目——“淮南布防推演”“合肥攻守策”“说降诸葛诞密议”……最显眼处摊开一幅军事地图,墨线勾勒山川,朱笔批注尚未干透,字迹顿挫有力:“拟请吴军自历阳港登陆,我师迎于芍陂,断其归路,成合围之势。”那红墨在灯下泛着微光,仿佛血痕未凝,指尖轻触,尚有黏滞之感。
当夜三更,伍平奔回洛阳,将情报呈递司马府。
荀勖连夜拟就奏议,黎明面见司马昭,申明利害。
巳时初,调令始出府门。
次日辰时,司马府密室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伍平跪地捧图,声音难掩兴奋。
上首司马昭未语,荀勖已先接过情报细细审阅。
初看之下,他连连点头:“好!曹髦果然图谋淮南!‘迎于芍陂’之策,竟与此前截获的吴使密谈内容严丝合缝!”
然而,他的目光在朱批四字上反复流连,眉头渐锁。
“这‘迎于芍陂’……”他低声自语,“转折顿挫,中锋蓄力,竟与当年郤正在蜀宫所书《劝降表》如出一辙。可郤正如今身陷软禁,如何能为天子起草军机?”
他又忆起前月朝会上,曹髦曾当众讥讽:“纸上谈兵者,不过郤正之流耳。”——既公开贬斥,又怎会暗中倚重?
“还有这路线部署,太过完整,连补给节点都标注清晰……”他喃喃道,“像是生怕我们看不懂。”
猛然抬头,眼中骇然闪现:“是饵!主公万不可轻信!此乃调虎离山之计,诱我大军南调,洛阳空虚之时,彼必有后手!”
就在司马府争论不休之时,一道黑衣信使自侧门疾出,怀揣暂缓增援合肥的军令,直奔北营而去。
而此时,洛阳北营巡查道上,胡奋正带亲兵策马缓行。
行至岔路口,恰与冯紥“偶遇”。
胡奋勒住马,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冯校尉,真是巧啊。”
冯紥抬眼望他,这事若传到陛下耳中……”话音未落,肩头微沉,似负千钧。
胡奋忽然扬声喝道:“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声音陡然拔高,惊起林间宿鸟扑棱飞散,羽翼拍打枝叶的簌簌声久久不绝。
冯紥看着他浮夸演技,嘴角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低笑,凑近耳语:“将军忘了?真正的机密,从来都不是写在纸上的。”
话音未落,远处急促马蹄由远及近,铁蹄踏碎晨霜,溅起细雪如尘。
飞骑斥候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急报:“报!大将军令!暂缓向合肥增援,另抽五千精锐,秘密开赴荥阳集结,严防魏吴联军夹击京畿!”
胡奋与冯紥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精光。
成了。
当夜,月华如水,太极殿密室灯火通明。
蒋骁呈上密信副本:“陛下,他们信了七分。但荀勖起疑,认为此计太过明显。”
曹髦接过,扫一眼,随手置于烛火之上,纸页蜷曲焦黑,化为灰烬飘落,余烬触地时仍带微红,旋即熄灭。
他提笔在白麻纸上写下批注,语气平淡却凛然不可违:“既然他嫌疑,那就让这‘机密’变得不再是机密。抄两份,天衣无缝。一份,落入太学清谈名士之手;另一份,交予粮商钱万贯。”
又转向冯紥:“明日一早,放出风声——南营防务疏漏,朕怒而撤换你。新任校尉,是司马家旧部,王珫。”
冯紥与蒋骁皆惊。
冯紥瞳孔一缩:“陛下,此人曾随司马师征淮南,深得信任,若执掌南营……”
曹髦冷笑一声:“正因他可信,他们才会争抢这份功劳。放心,王珫三年前丧子于狱中,妻亦病亡,朕已遣人抚恤其家。他对司马氏,早已心寒。”
他缓缓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天边皎洁明月,声音冷冽如霜:“一座空窑,一个假饵,他们既不肯尽信,那便让他们自己人来查。朕倒要看看,当司马昭发现他安插的校尉与心腹细作,为一场虚功争得头破血流时,会是何等光景。”
顿了顿,目光穿透夜色,仿佛已窥见黎明之后的好戏开场。
“就让他们……争着来抢吧。”
夜色渐深,皇城内外,无数双眼睛都在黑暗中注视着南营的方向。
有人盼它起火,有人惧它沉默,有人欲借它建功,有人只待它崩塌。
而那座废窑静静矗立,门缝里的灯火早已熄灭——仿佛昨夜的一切,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幻梦。
唯有风中残留的淡淡酒香,和泥地上一道极细的炭痕,诉说着今夜曾有人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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