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阙广场上的灰烬早已被风吹散,但那场惊心动魄的“解谜”,却成了洛阳城里挥之不去的阴云。
整整三日,全城静得可怕,仿佛所有藏在暗处的老鼠都被这雷霆一击吓回了洞里,舔舐着伤口,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震耳欲聋——它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秋狝回銮的次日,天光未亮,太极殿深处的密室里,烛火却亮如白昼。
曹髦修长的手指划过一卷刚刚汇总的《五城异动录》,昨夜的喧嚣与疲惫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在烛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
铜烛台不时爆出细微的灯花,噼啪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像是时间本身在低语。
指尖拂过纸面时,传来微糙的触感,如同抚摸一段尚未冷却的阴谋。
空气里浮动着陈年竹简的霉味与松烟墨的苦香,混合成一种属于权力中枢的独特气息。
他的目光最终停在西坊静吏所呈报的一条记录上,字迹潦草,却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急迫:“三童争饼,一人无手。”
他指尖轻点纸面,口中无声地咀嚼着这八个字。
在旁人眼中,这不过是战乱后洛阳街头随处可见的悲惨一幕。
但曹髦知道,这并非寻常街景。
这是阿九,他安插在市井最底层的眼睛,用他们之间独创的符号标注出的异常事件。
“无手”的孩童,在饥饿的本能驱使下,面对食物竟会主动退让?
曹髦的脑海里浮现出阿九补充的细节描述:那断臂的孩童退后时,口型仿佛在无声默念着什么。
结合他谦卑畏缩的神态,曹髦的瞳孔微微一缩——“斋戒”。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看似平静的表象。
慈恩寺的乱党虽已被连根拔起,但那股以伪装求存、伺机而动的“伪僧”之风,显然并未彻底断绝。
他们只是换了一层更不起眼的皮,从披着袈裟的僧侣,变成了街头最卑微的乞丐。
“来人。”曹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余音撞在石壁上,激起一丝几不可闻的回响。
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青年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单膝跪地:“陛下。”
“陈七郎,”曹髦没有抬头,目光依旧锁定在卷宗上,“慈恩寺的根烂了,但藤蔓还在四处蔓延。朕要你立刻传令下去,以‘整顿乞丐名册,登记造册以便冬日放粮’为由,命各坊静吏,彻查近十日内新增的流民乞丐。”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尤其是那些断肢的、拄着拐杖的、还有从不开口说话的,一个都不能漏掉。”
“喏!”陈七郎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密室重归寂静,只有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飞溅的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金线,随即熄灭。
曹髦缓缓闭上眼,那张由无数耳目编织而成的大网,正在无声地收紧。
与此同时,北市一座终日不见阳光的陋巷里,阿九正蜷在一条窄巷墙根,馊臭的气息钻进鼻腔,混杂着雨水泡烂的菜叶与粪水的酸腐。
他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上去与周围的乞儿毫无二致。
但他手中一截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炭笔,却在一小片粗糙的草纸上飞速勾画着。
纸面凹凸不平,笔尖划过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老鼠啃噬朽木。
他的画很抽象,只有他自己能看懂。
一个圈代表坊口,一条线代表街道,而一个独眼标记,则代表他已经盯了三天的那个老丐。
这名独眼老丐很古怪。
他连续三日,都出现在不同的坊口行乞,但每一次出现前,总有一名抱着琵琶的盲女先行经过,弹奏着不成调的乐曲——那琴声干涩、断续,却总在某个固定的节拍上多拖半拍。
起初阿九以为是巧合,但今天,他终于发现了破绽。
那老丐看似随意地靠在墙根,可他脚下那双破烂不堪的鞋底,沾染的却不是城内坊间的黑泥,而是一种带着微红的湿土。
他蹲下身,用指甲轻轻刮下一点泥屑,凑到鼻前——一股淡淡的铁锈味冲入鼻腔。
阿九的脑中瞬间闪过一幅地图。
这种泥土,只在城外洛水南岸才有。
而那个地方,恰恰是前朝大将冯翊的旧部曾经的藏械之所!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乐声是信号,老丐是巡视。
他们在勘察路线!
阿九的心脏狂跳起来,胸腔里像有鼓槌在猛敲。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撕下画满记号的纸页,翻到背面,毫不犹豫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温热的血涌出,顺着指腹流下,滴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蘸着尚带体温的血,在早已备好的桑皮纸上疾书八字:“丐王巡街,音引步同”。
字不成形,却透出血腥气与命悬一线的急迫。
他将纸条折好,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竹管里,对着巷子深处打了个只有他们懂的暗号——两短一长的咳嗽声。
片刻后,一个同样穿着灰色破袍的信使如鬼魅般出现,接过竹管,指尖还沾着未干的血痕。
他没有言语,只是点头,旋即融入更深的阴影之中,脚步轻得如同落叶贴地滑行。
午时,皇城内,乐正署的高台上,署令裴元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心爱的紫檀木琵琶。
他是宫廷乐师之首,更是曹髦“音哨网络”的总调度。
当那枚小小的竹管被送到他面前时,他脸上的悠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展开血字纸条,指尖触到尚未干涸的血迹,黏稠微温,让他心头一紧。
他立刻下令,将原本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的例行传讯,改为“遇异则报”的最高警戒状态。
他亲自登上高台,怀抱琵琶,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
一曲苍凉激越的《阳关三叠》从他指下流出,传遍了小半个洛阳城。
琴声悠远,穿街走巷,掠过屋檐瓦当,惊起几只栖息的寒鸦。
城中各处,那些或在街头、或在桥边、或在酒楼下弹唱的盲女乐师们,听到这熟悉的旋律,都各自拨弄琴弦,不动声色地汇入同一频率。
当乐曲演奏到第三段的尾声时,裴元的指法陡然一变,在最后一个长音结束时,他的小指猛地压住琴弦,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而尖锐的颤音——如针刺耳膜,转瞬即逝。
东坊茶楼的古筝突然加快节奏,弹出一段急促轮指;
南桥二胡随之应和,拉出一个低沉滑音;
西市酒肆的笛声则悄然中断,仿佛被人捂住了嘴。
裴元闭目聆听,心中地图逐渐浮现——那老丐正从永巷北口转入一座废弃庙宇。
几乎在同一时刻,早已在永巷周边布控的龙首卫,如一群捕食的猎鹰,悄无声息地包围了那座荒废已久的庙宇。
没有警告,没有劝降。
随着指挥官一个冰冷的手势,沉重的庙门被轰然撞开。
破门刹那,屋内正在低声议事的十余名“乞丐”猛然惊起,如同受惊的野兽般四散奔逃。
然而,他们头顶的夜空早已被一张巨大的钩网笼罩。
随着一声令下,大网当头罩下,铁链哗啦作响,将所有人死死地捆缚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龙首卫上前搜身,很快便从每人腰间都搜出了一枚刻有“壬字”编号的铜牌。
这与此前在慈恩寺死士身上缴获的信物,如出一辙。
而更令人震惊的发现,来自一名头目贴身携带的一本用油布包裹的小册子。
册子上没有一个字提到兵器、军队或谋反,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的,竟是皇帝曹髦每日从起床到就寝的详细时间、宫中膳食的运送路线、乃至身边侍从内官的轮换规律。
其细节之精准,甚至连曹髦偶尔因批阅奏折而推迟用膳半个时辰这样的琐事,都记录在案。
阿九后来解说时低声揭示:“陛下明鉴,这些记录并非一人所为。有人替他们记时间,有人报膳食,还有人在宫墙外数更鼓……每一个细节,都是无数只眼睛拼凑出来的影子。”
黄昏时分,血誓堂内。
冯翊双手呈上那本缴获的小册,它的封面上没有名字,但所有人都知道它该叫什么——《帝踪簿》。
曹髦一页页翻过,面沉如水。
直到最后一页,他才缓缓合上书卷,眸光冷冽如冰:“他们不是想刺驾……是想把朕活活盯死。”
这种感觉,比一百把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更让人不寒而栗。
敌人像一群无孔不入的蛆虫,试图钻进他生活的每一个缝隙,用无形的眼睛将他包裹,让他窒息,让他疯狂。
他们要的不是一击毙命的刺杀,而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心理绞杀。
“好,很好。”曹髦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诏令上飞快地写下命令:“明日辰时,于南阙广场,公开焚毁此册。”
冯翊一愣,正欲劝谏,却听见曹髦的下一句话。
“由阿九,当众解说册上每一条记录的来源,以及我们是如何识破的。”曹髦笔锋一顿,抬头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又加了一句,“让全洛阳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耳朵,比敌人的眼睛更亮。”
窗外,一只信鸽掠过高耸的宫墙,羽翼间夹着半片被烧焦的桑皮纸,在最后的余晖中一闪而过。
旧日的阴谋在烈焰中化为余烬,终被这双遍布全城的新耳目所捕获。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这种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震耳欲聋。
它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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