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浸透了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凌霜站在自己那间偏僻小院的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贴身藏着的、那枚属于生母苏氏的旧玉佩。玉质温润,触手生凉,此刻却在她掌心隐隐透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温热,仿佛感知到了主人心中翻腾的、足以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决绝。
“产婆……”她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尝到的却是凌雪喷溅出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那个收了柳氏金子、亲手为生母扣上“不贞”污名、将她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必须找到。她需要这个人的证词,需要这把最锋利的刀,来剖开柳氏伪善的皮囊,刺穿凌震山那被蒙蔽的、却同样沾满血污的心。
窗外,巡夜家丁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凌霜的目光穿过窗棂,投向府邸深处那片灯火通明、笙歌隐隐的区域——那是柳氏的居所,也是明日赏花宴的核心。她甚至能想象出柳氏此刻得意的嘴脸,正精心梳妆,盘算着如何在宴会上巩固地位,如何将她这个“晦气”的嫡女彻底踩在脚下。
“柳氏……”凌霜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冻入骨髓的寒意和即将喷薄的杀机,“凌震山……还有那些看客……明日,便是你们的祭日。” 她的指尖微微用力,玉佩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点温热感似乎更盛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血脉相连的悸动。
翌日,天色未明,将军府已是一片喧嚣。仆役们穿梭忙碌,张灯结彩,将花园装点得花团锦簇,香风阵阵。凌霜刻意避开了人群,直到日上三竿,宴会渐入佳境,才在无数或探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步走入花园。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净到近乎苍白的衣裙,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这份刻意的素淡,在满园的锦绣华服、珠光宝气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破碎的美。她像一株误入繁华的孤魂,周身萦绕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
“哟,瞧瞧谁来了?这不是我们那位久病初愈、晦气缠身的凌霜大小姐吗?”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率先响起,是柳氏的远房侄女,王氏。她故意拔高了嗓门,引得周围不少宾客侧目,“穿得这么素,是来给谁戴孝啊?还是说,觉得自己配不上这园子里的花儿?”
哄笑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柳氏端坐在主位,一身雍容华贵的牡丹纹锦缎,珠翠满头,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悲悯中带着嫌恶的微笑,仿佛在看一只误入厅堂的肮脏老鼠。凌震山坐在她身旁,眉头紧锁,眼神复杂地扫过凌霜,最终化作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息,别开了脸。
凌霜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深潭,缓缓扫过一张张或虚伪、或好奇、或恶毒的脸。最终,她的视线落在柳氏身后侍立的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机警的老妇人身上——那是柳氏的心腹婆子,张嬷嬷。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在她心底盘踞。
她没有理会王氏的挑衅,径直走向一个偏僻的角落,那里只有一张空着的石桌石凳。就在她落座的瞬间,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妖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探出,精准地缠绕上张嬷嬷的脚踝。张嬷嬷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被强行压下。
凌霜指尖在石桌上轻轻一点,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彩鸾气息的妖力波动,如同水波般荡开,无声无息地钻入张嬷嬷的耳中。那并非言语,而是一种更直接、更原始的意念传递,带着冰冷的命令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产婆。下落。带路。”
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渗出。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凌霜所在的方向,恰好对上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眸子。那眼神,像看死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张嬷嬷,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柳氏察觉到异样,带着几分关切问道,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张嬷嬷,又若有若无地瞟向凌霜。
“没……没事,夫人,老奴……老奴可能是昨晚没睡好,头有点晕。”张嬷嬷强撑着挤出笑容,声音发颤。
柳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角落里安静得像一尊石像的凌霜,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不安。但宴会正酣,她很快被其他奉承的宾客吸引过去,暂时将这点疑虑抛诸脑后。
张嬷嬷如蒙大赦,却再也待不下去。她躬身对柳氏低语了几句,借口身体不适,匆匆退出了宴席。凌霜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鱼儿,上钩了。
宴会依旧喧嚣。柳氏春风得意,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不时用眼角余光瞥向角落里的凌霜,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凌震山则显得心不在焉,杯中的酒饮得格外频繁。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凌霜桌前。是易玄宸。他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悬着温润的玉佩,气质清华,与这热闹的宴会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道风景。他径直在凌霜对面坐下,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惊愕目光。
“凌小姐今日气色,似乎不太好。”易玄宸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的目光落在凌霜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上,那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金红翎羽虚影一闪而逝。
凌霜抬眸看他,眼神疏离:“易公子多虑了。倒是易公子,不在京中处理公务,竟有闲情逸致来这将军府的赏花宴?”
“听闻将军府今日宴请,又恰逢凌小姐‘病愈’,自然要来沾沾喜气。”易玄宸微微一笑,笑容温润,眼神却深邃如寒潭,“何况,有些事,有些‘人’,总是让人放心不下,不得不亲自来看一看。”
他意有所指。凌霜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动声色:“易公子的话,霜儿听不懂。”
“听不懂不要紧。”易玄宸端起石桌上早已备好的清茶,轻轻吹开浮沫,“重要的是,凌小姐要明白,有些路,一旦踏上,便再无回头。有些秘密,藏得再深,也总有见光的一天。比如……”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锁住凌霜的眼睛,“比如,你身上那股……不属于此间的气息。又比如,那枚玉佩。”
凌霜的心脏猛地一缩!他果然知道!他不仅知道她身上的异常,更精准地指向了那枚玉佩!难道他真的与“寒渊”有关?他口中的“守渊人血脉”,又是什么?
她强迫自己冷静,指尖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玉佩贴着肌肤的温度似乎更高了,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感,仿佛在警告她,在呼应着什么。
“易公子说笑了,一枚家母遗物罢了,能有什么秘密?”凌霜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有她自己知道,维持这份平静需要多大的力量。体内的烬羽之力在血脉中悄然涌动,像一条被惊醒的毒蛇,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遗物?”易玄宸轻笑,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凌小姐,你可知这玉佩的纹路,并非凡间所有?那火焰的形态,与古籍中记载的‘寒渊之火’如出一辙。你可知,持有此玉者,便是开启寒渊某处禁地的‘钥匙’?”
寒渊之火?钥匙?!
凌霜如遭雷击!生母的玉佩,竟与那王朝禁地“寒渊”有如此深的渊源?柳氏信中提到的“守渊人血脉”……难道生母苏氏,就是所谓的“守渊人”?所以她才会被“寒渊使者”盯上,最终惨死?而她,作为血脉的延续,自然也成了目标?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恨意瞬间攫住了她。原来,她从出生起,就不仅仅是被家族抛弃的孽种,更是卷入了一个庞大而致命的漩涡中心!柳氏、凌震山,他们不仅仅是加害者,更是引狼入室的帮凶!
“够了!”凌霜猛地低喝出声,声音因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她死死盯着易玄宸,眼中金红之色几乎要喷薄而出,“易玄宸,你到底想说什么?想威胁我?还是想……像柳氏一样,把我当成什么可以随意利用的‘钥匙’?”
易玄宸看着她眼中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非但没有退缩,眼神反而更加深邃,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探究:“威胁?不。凌霜,我只想告诉你,你身上的力量,你背负的秘密,远比你想象的更危险,也更有价值。柳氏之流,不过是蝼蚁。真正的敌人,藏在寒渊深处,觊觎你血脉的力量,觊觎那枚玉佩的力量。你孤身一人,如何对抗?”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与我合作。我助你复仇,铲除柳氏,甚至……帮你揭开生母之死的全部真相。而你,只需在必要时,借我玉佩一用,助我进入寒渊,取回我易家先祖遗失的……一件东西。”
合作?借玉佩?进入寒渊?
凌霜的心脏狂跳,理智与仇恨在激烈交战。易玄宸的话像毒药,也像解药。他确实知道得太多,也确实有足够的实力帮她。但他的目的绝不简单!他觊觎玉佩,觊觎寒渊的秘密,甚至可能觊觎她体内的妖力!他所谓的合作,不过是想将她变成他手中一把更锋利的刀!
就在这时,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张嬷嬷去而复返,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凌霜身上,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凌霜的心猛地一提!是产婆!张嬷嬷找到了产婆!时机到了!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带倒了石凳,发出刺耳的声响,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柳氏脸上的笑容僵住,凌震山愕然抬头。
“父亲,夫人,诸位宾客,”凌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冰冷、平静,却又蕴含着火山爆发前的死寂,“今日,凌霜有一件天大的冤屈,要在此地,当着众人的面,向父亲、向夫人、向列祖列宗,讨一个公道!”
她的话如同惊雷炸响!满园瞬间死寂,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素衣素裙、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刀的少女身上。
柳氏霍然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厉声喝道:“凌霜!你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给我退下!”
“胡说?”凌霜冷笑,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刻骨的恨意。她猛地抬手,指向柳氏,如同指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胡说?那就请夫人,听听这位‘证人’的话!张嬷嬷,带上来!”
随着她话音落下,张嬷嬷仿佛被无形的巨力推搡,踉跄着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枯槁、满头白发、眼神浑浊不堪的老妇人——正是当年收了柳氏金子、诬陷苏氏不贞的产婆!
产婆一出现,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凌震山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老妇人,浑浊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被欺骗的、滔天的愤怒!
“你……你……”柳氏指着产婆,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终于将她彻底淹没。
凌霜看着柳氏瞬间崩溃的表情,看着凌震山那震惊暴怒的眼神,看着满园宾客惊愕、探究、开始窃窃私语的脸庞。她缓缓抬起手,紧紧握住胸前那枚玉佩。
玉佩的温度骤然升高!不再是温热,而是真正的灼烧!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焰在玉佩内部熊熊燃烧,烫得她掌心钻心刺骨!一股强大、古老、带着无尽威压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玉佩中爆发出来!
嗡——!
一股无形的、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波纹,以凌霜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空气仿佛被扭曲,温度骤降!花园中精心布置的灯笼烛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灭,瞬间熄灭大半!原本明媚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了整个花园!无论是柳氏、凌震山,还是易玄宸,甚至是那些毫无修为的宾客,都感到心脏骤停,呼吸一窒,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一种源自血脉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这……这是什么?!”
“天啊!好可怕的感觉!”
“凌霜……她身上……”
惊恐的尖叫和低呼此起彼伏。柳氏瘫软在椅子上,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凌震山死死盯着凌霜手中那枚光芒大放、灼灼生辉的玉佩,嘴唇哆嗦着,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遥远、极其恐怖的传说。
易玄宸脸上的温润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震惊、狂喜和极度凝重的复杂神色。他死死盯着那玉佩,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低声喃喃,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寒渊之火……觉醒了!钥匙……真的是她!”
凌霜感受着掌心玉佩传来的、几乎要将她灵魂都点燃的灼痛,感受着体内烬羽之力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古老而强大的气息所激发,在血脉中疯狂奔涌、咆哮!她看着眼前因恐惧而扭曲的柳氏,看着那双写满震惊和……一丝迟来的悔恨的凌震山的眼睛。
极致的恨意,如同被点燃的滔天烈焰,在她胸中轰然炸开!复仇的渴望,与玉佩中爆发出的那股毁天灭地般的古老力量,瞬间合流!
“柳氏!”凌霜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九天惊雷,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和撕裂灵魂的恨意,响彻死寂的花园,“凌震山!你们欠我母亲的血债!欠我凌霜的命!今日,便用你们的血,来祭奠这寒渊之火的苏醒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五指猛地收紧!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在每个人心头炸响的碎裂声响起。
那枚灼灼生辉、蕴含着寒渊之火的古老玉佩,在她掌心,应声碎裂!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淡金色火焰光芒的碎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带着刺耳的尖啸,猛地爆散开来!一股更加恐怖、更加混乱、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风暴,以凌霜为中心,轰然爆发!
花园中仅存的灯火,瞬间熄灭!天地仿佛陷入一片混沌!狂风卷起残花落叶,形成一道小小的旋风,围绕在凌霜身周!她素白的衣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一只浴火重生的、来自九幽的凤凰!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已被彻底点燃,化作两团熊熊燃烧的、金红交错的火焰!
风暴中心,凌霜的身影在狂暴的能量流中若隐若现,她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那是对命运最悲怆的控诉,也是向仇敌发出的、最冰冷的死亡宣告!
玉佩碎裂,寒渊之火失控爆发!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是毁灭,还是新生?凌霜体内,烬羽的妖力与这失控的寒渊之火激烈碰撞、纠缠、融合……她能否驾驭这毁天灭地的力量?而那碎裂的玉佩,又是否意味着通往寒渊的“钥匙”已毁?易玄宸眼中狂喜与凝重交织,他又会如何应对这失控的局面?柳氏和凌震山,在绝对的、超凡的力量面前,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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