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踏入易玄宸书房时,桌上摊开的凌家密报像一摊凝固的血。
易玄宸指尖点着“凌震山欲攀附三皇子”一行字,突然抬眼:“你想先从哪处动手?”
凌霜指尖掐进掌心,避开“凌家”二字,只说:“军粮往来,最易致命。”
她转身时,袖中玉佩突然灼烫——生母月下擦拭玉佩的碎片刺入脑海。
易玄宸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无声摩挲着袖中另一块玉佩的残片。
书房的门轴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像被压抑了太久。凌霜跨过门槛,一股混合着陈年墨香、微潮霉味和某种冷冽金属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这气息,属于易玄宸,也属于这间深宅大宅里盘根错节的权谋中心。
易玄宸并未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后。他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如松,深青色的锦袍在窗棂透进的微光里泛着冷硬的质感。窗外,易府后花园的景致被一层薄薄的暮色笼罩,模糊不清,如同此刻凌霜看不透的局势。
书案上,摊开着一卷密报。羊皮纸的质地带着粗砺感,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昏黄的烛光下如同蠕动的黑蚁。凌霜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被其中一个名字牢牢攫住——凌震山。那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底瞬间刺痛。
易玄宸缓缓转过身。烛光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那双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幽深,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修长的手指,指尖精准地点在密报上的一行字上。
“凌震山欲攀附三皇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死水,在寂静的书房里激起一圈圈无形的涟漪,冰冷地扩散开来,直抵凌霜的耳膜。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凌霜的呼吸在那一刹那停滞了半分。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迎上易玄宸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一种近乎赤裸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审视,仿佛要剥开她一层层伪装的皮相,直视里面翻涌的恨意与算计。
“凌夫人,”易玄宸的称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微微倾身,手肘撑在冰冷的紫檀木案沿,身体前倾,压迫感无声地弥漫开来,“凌家如今的风向,你比旁人更清楚。依你看,”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锋,“若要动他,该从哪处先下手?”
“动他”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凌霜的心脏。她几乎能听到血液在耳膜里奔涌的轰鸣。凌震山……柳氏……凌雪……一张张扭曲的、带着恶意的面孔在眼前闪过,伴随着凌霜记忆里那些刻骨的疼痛——冰冷的湖水,窒息的绝望,还有生母苏氏临终前苍白而模糊的脸。
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滚、咆哮,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几乎要脱口而出:“先剜了他的心!先让柳氏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袖中那块半块玉佩,毫无征兆地,猛地灼烫起来!
那股烫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骨头缝里、从血脉深处迸发出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半条手臂,直冲心口。凌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指尖死死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被强行拽回一丝清明。
不能暴露。绝不能。
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和滔天恨意。再抬眼时,脸上已是一片沉静的寒潭,不起半点波澜。
“易公子,”她的声音平稳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思索,“凌家之事,我既已嫁入易府,便该以易府为重。凌震山此人,野心勃勃,根基却未必稳固。”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书案上密报的其他部分,最终定格在几行关于军需调拨的模糊记录上,“若论其软肋……”
她微微抬起头,目光与易玄宸在空中短暂交汇,那里面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权谋本质的洞察。
“军粮往来,最易致命。”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烛火无声地跳跃着,将两人投在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两个无声角力的幽灵。易玄宸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极细微的“笃、笃”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深邃的目光依旧锁在凌霜脸上,似乎想从她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挖掘出更深的东西。
凌霜的心却因为袖中那块持续灼烫的玉佩而微微发颤。那热度仿佛有生命,顺着血脉一路向上,直冲脑海。眼前易玄宸冷静审视的脸庞,书房里沉静压抑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旋转……
突然,一幅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意识!
月光。清冷如水的月光,洒在一张低矮的木桌上。桌前坐着一个模糊的女子身影,穿着素雅的旧衣,背影单薄而坚韧。她低着头,手中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块东西,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那东西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微光——正是她袖中的半块玉佩!
“霜儿……”一个温柔却带着无尽疲惫和忧虑的女声在记忆碎片中响起,断断续续,“若有一天……娘不在了……记得……落霞寺……”
“落霞寺”三个字如同惊雷,在凌霜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猛地刺入太阳穴,她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扶住了额角,指尖冰凉。
“凌夫人?”易玄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打破了沉默。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
凌霜迅速稳住身形,放下手,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平静面具,只是脸色比刚才苍白了几分。“无妨,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略感不适。”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易玄宸的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下意识按住额角的手,最终落回她身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没有追问,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既如此,凌夫人早些回去歇息吧。军粮之事,我会着人仔细查探。”
“是。”凌霜微微福身,动作标准而疏离。她转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脊背挺得笔直,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头痛和记忆闪回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袖中那块灼热的玉佩,热度竟奇迹般地骤然消退,只留下一丝若有似无的余温,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又像是一个未解的谜题。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摩挲着玉佩边缘那道细微的刻痕——那道在月光下曾隐约连成“霞”字的刻痕。
书房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里沉甸甸的压迫感。凌霜站在回廊下,晚风带着凉意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和那残留的头痛余韵。她望着庭院深处被夜色吞噬的假山草木,眼前却依旧晃动着母亲在月光下擦拭玉佩的模糊身影,以及那句断断续续的“落霞寺”。
落霞寺……那究竟是什么地方?与这玉佩,与母亲的死,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书房内,易玄宸并未立刻回到书案后。他依旧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凌霜刚刚离开的方向,那扇紧闭的门扉上。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晦暗不明。
他缓缓抬起手,并非去碰桌上的密报,而是探入自己宽大的袖袍深处。指尖触碰到一件冰凉坚硬的物件——同样是一块玉佩,但只有半块。他将其取出,放在掌心。
这半块玉佩的质地、形状、边缘那道细微的刻痕,竟与凌霜袖中那块,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他掌中的这一块,边缘的磨损似乎更为古老,玉质内部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纹路,如同凝固的血丝。
易玄宸的指尖,在那道刻痕上反复摩挲着,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书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和他指尖摩挲玉佩发出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他的目光,穿透了紧闭的门窗,投向凌霜离去的方向,幽深难测。那里面,有审视,有算计,似乎还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复杂难言的情绪。
“军粮往来……”他低声重复着凌霜刚才的话,声音轻得如同叹息,随即又归于一片沉寂。只有掌中那半块冰冷的玉佩,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见证者,见证着这深宅大院内,刚刚展开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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