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易府层层浸染。白日里的喧嚣与暗涌,似乎都沉入了这无边的寂静之中,唯有巡夜家丁偶尔走过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以及更夫遥远的梆子声,断续传来,更衬得这夜深沉。
霜华院内,凌霜(烬羽)并未安寝。
她屏息立于门后,耳廓微动,仔细分辨着院外的动静。雪狸蜷在她脚边,一双碧瞳在黑暗中闪着幽光,耳朵机警地竖起。直到确认最后一波巡夜之人也已走远,周遭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凌霜才缓缓直起身。
易玄宸晚膳时派人传话,言道宫中有事,今夜歇在衙署。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需要力量,需要厘清缠绕在身世上的迷雾,更需要找到除了依赖易玄宸提供的有限情报之外,属于自己的信息渠道。那半块玉佩,柳氏的遗信,凌震山临死前的供词,还有易玄宸讳莫如深的“镇渊”……所有这些,都像散落的珠子,缺少一根能将其串联的主线。
而易府的秘库,或许就藏着那根线。
白日里易玄宸带她进去时,她虽表面平静,心神却早已被那记载“七翎彩鸾”的竹简,以及老仆无意间提及的“镇渊”之事所牵动。尤其是那竹简,指尖触及时的灼烫感,绝非幻觉。
她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起,未施粉黛。镜中的人,眉眼间褪去了平日刻意维持的温婉或是冷厉,只剩下属于烬羽的、狩猎前的冷静与专注。
“守在这里。”她低头,对雪狸轻声吩咐。小家伙通灵,能帮她预警。
雪狸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裙角,乖巧地蹲坐在门边阴影里。
凌霜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霜华院。她对易府的布局已了然于心,避开几处可能有暗卫值守的要点,身形轻盈地掠过回廊、假山,直扑位于府邸深处的那座独立建筑——藏书阁与秘库所在。
秘库的大门紧闭着,上面挂着沉重的铜锁。白日里,有易玄宸在场,自有值守的老仆开启。此刻,这里寂静无人。
凌霜并未试图去动那铜锁。她绕到建筑侧后方,那里有一扇用于通风的高窗,位置隐蔽。她凝神感知片刻,确认周围并无异常,随即调动起一丝妖力。指尖微不可查地泛起一丝暖意,她轻轻一跃,身姿轻盈得不符合常理,手指精准地扣住窗沿,略一用力,那扇从内里插上的木窗便被一股巧劲震开,未发出多大响动。
她如猫般灵巧地翻入室内,落地无声。
秘库内比白日更显阴森。月光透过高窗的缝隙,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浓重的阴影,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其间又隐约夹杂着一些法器特有的、冰冷的金属或木质气味。
凌霜没有急于去碰触那些可能设有禁制的法器区域,她的目标明确——古籍与竹简。
她凭借着白日的记忆,很快找到了那片记载南疆精怪传说的区域。指尖拂过一排排或新或旧的书脊,最终,停留在那卷让她心生感应的“七翎彩鸾”竹简上。
深吸一口气,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下。
竹简入手微沉,带着岁月的凉意。与白日不同,这一次,没有易玄宸在旁注视,她可以更仔细地探查。
她将竹简放在一方空置的案几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缓缓展开。上面的文字古老而晦涩,若非烬羽的妖魂传承中带有部分古老记忆,她恐怕也难以辨认。
竹简主要记述了七翎彩鸾的形态特征——羽呈七色,光华流转,可控火焰,性情高洁,居于南疆云雾深处,被视为祥瑞。这些信息,与她在妖魂传承中得到的碎片相差无几。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直到最后几行小字,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彩鸾之魂,性烈难驯,然其焰可净污秽,其羽可镇邪祟。上古有契,与守渊血脉相融,可护寒渊安宁。然若血脉不纯,或心志不坚,则妖魂反噬,堕为魔焰,祸及苍生……”
“与守渊血脉相融”!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柳氏的信,凌震山的话,在此刻与竹简上的记载轰然对接!苏氏是守渊人,而她(烬羽)是七翎彩鸾的妖魂,她们在乱葬岗的融合,并非偶然,竟是契合了某种上古的契约?
那她自己现在算什么?是守护者,还是一个潜在的、可能“堕为魔焰”的祸患?
心绪剧烈翻涌,指尖的灼烫感再次出现,比白日更甚,甚至隐隐有一丝彩色流光在她皮肤下一闪而逝。她强行压下妖力的躁动,将竹简小心卷好,放回原处。
不能在此久留。
她定了定神,目光转向另一侧,那里存放着更多与“镇渊”相关的典籍。她快速翻阅了几本,多是些语焉不详的记载,提及“寒渊”乃极阴邪气汇聚之地,需以特殊方法封印镇压,而“守渊人”世代肩负此责。
直到她抽出一本看似寻常、以普通蓝布为封面的手札时,动作顿住了。
这手札的纸质与墨迹都较新,绝非古物。她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带着锋芒的笔迹映入眼帘——是易玄宸的字。
【镇渊笔记·残卷】
他果然在查!而且记录了下来!
凌霜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迅速翻阅,里面断断续续记录了易玄宸通过各种渠道搜集到的关于“镇渊”、“守渊人”、“寒渊”的线索,其中不少与她所知相互印证。比如提到了皇室曾招募守渊人,后来关系恶化;提到了寒渊封印需要特殊血脉或方法维持;也提到了“落霞寺”似乎与早期的守渊人传承有关。
但关键之处,总是戛然而止,显然信息不全。
直到她翻到最后一页有字迹的地方,瞳孔骤然收缩。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墨迹甚至有些潦草,似乎记录者当时心绪不宁:
“……据宫中残档推断,先祖易长风,曾为初代‘守渊使’副贰,参与定渊之盟。后因故隐退,易家后人渐离核心。然血脉或有感应,吾近日靠近寒渊相关之物,时感心神不宁,气血微滞。守渊人之力,并未彻底断绝乎?”
易玄宸……他的先祖,竟然是初代守渊使?而他自身,也可能身负守渊人的血脉,甚至开始出现感应?
凌霜握着书页的手指微微颤抖。
所以,他选择与她合作,不仅仅是为了扳倒凌家,或是查镇邪司的贪腐?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特殊?知道她与守渊人、与寒渊的关联?他白日的警告,那句“有些力量,不该现于人前”,不仅仅是指妖力,更是指可能引动他体内守渊人感应的力量?
他们之间的“交易”,从始至终,都建立在一个比她想象中更深、更复杂的秘密之上!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知或许从一开始,就在对方的某种感知之下。这种认知,让她有种赤身裸体立于雪地般的悚然。
就在这时,秘库外,极远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像是瓦片被碰触的声响。
凌霜浑身一僵,瞬间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来。她如同受惊的鹿,猛地合上手札,将其迅速塞回原处,身形一闪,已来到窗边。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声响没有再出现,仿佛只是夜行的猫儿无意间造成。
是易玄宸回来了?还是府中的暗卫?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不敢再耽搁,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存放着易玄宸手札的书架方向,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有震惊,有被欺瞒的愤怒,有更深的警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命运更紧密的纠缠而产生的悸动。
她不再犹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出高窗,将窗棂恢复原状,融入夜色,向着霜华院疾行而去。
在她离去后不久,秘库的阴影里,一道颀长的身影缓缓走出,正是本该在衙署的易玄宸。他走到凌霜方才站立的地方,目光扫过那卷“七翎彩鸾”竹简,又落在那本蓝布封面的手札上,眸色深沉如夜。
他拾起手札,指尖在最后那行关于守渊人血脉感应的字迹上轻轻摩挲,唇角勾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弧度。
“果然……来了。”他低语,声音轻得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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