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的尽头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更为深沉的黑暗。
当凌霜从那狭窄、压抑的通道中迈出最后一步时,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能冻结人的骨髓。这股气息与密道中的潮湿霉味截然不同,它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凉与死寂,像是深渊本身的无声呼吸。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顶高不见顶,只有几缕微弱的光线从不知名的缝隙中透下,勉强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空气里弥漫着尘土与岩石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金属锈蚀的腥气。水滴从洞顶的钟乳石上滴落,砸在寂静的地面,发出“嘀嗒”的声响,在这空旷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像是为某个古老亡魂敲响的丧钟。
凌霜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衫,那股寒意并非来自体表,而是直接渗入神魂。她回头看去,易玄宸和那名旧部也相继走了出来。旧部显然对这里的环境更为熟悉,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易大人,凌姑娘,这里就是寒渊的边缘,再往前,就是禁地了。”
凌霜没有应声,她的目光被易玄宸吸引了。
从密道出来后,他依旧与她保持着三步之遥。那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清晰地划分出两人之间已然产生的隔阂。他沉默着,俊朗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却也格外冷硬。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折扇,那把扇子此刻仿佛不是风雅的饰物,而是一件蓄势待发的武器。
凌霜的心沉了沉。在密道中,他问起她伤口愈合速度时那复杂的眼神,像一根细刺,扎在她心头,拔不掉,也忘不了。她知道,他在怀疑她。怀疑她非人,怀疑她就是那只被他暗中提防的“妖物”。这种被最亲近的人审视、猜忌的感觉,比赵珩的明枪暗箭更让她感到寒冷。
她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周围的环境上。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多想无益,找到关于守渊人的线索才是正事。
她迈开脚步,朝着山洞深处走去。脚下的地面凹凸不平,布满了碎石。她走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命运之上。易玄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那道沉默的影子如影随形,既是保护,也是一种无形的监视。
旧部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两人之间凝滞的气氛,最终还是明智地闭上了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警惕着四周。
山洞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更为宽敞的石窟,这里的光线也明亮了些。凌霜抬头,发现石壁上镶嵌着许多会发出幽幽蓝光的晶石,将整个石窟照得一片朦胧。
而真正让她停下脚步的,是眼前那面巨大的石壁。
整面石壁,从上到下,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痕迹。那不是文字,而是一幅幅巨大而古朴的壁画。刻痕深浅不一,线条粗犷而有力,充满了原始而神秘的韵味。岁月在石壁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有些图案已经模糊不清,但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创作时那股撼天动地的力量。
凌霜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石壁。
第一幅画,刻画的是一片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有无数扭曲的影子在挣扎、嘶吼。她立刻认出,那便是寒渊中的魔念。
第二幅画,出现了一群人。他们身着古朴的长袍,面容肃穆,站在那片黑暗之前。他们手中或持法器,或结法印,神情悲壮而决绝。凌霜的心猛地一颤,这些人,应该就是壁画中所描绘的“守渊人”。
她顺着壁画一一看下去。画面中,守渊人们似乎在进行某种仪式。他们割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入黑暗之中;他们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声音仿佛穿透了千年的时光,在石窟中回响;他们甚至……将自己作为祭品,投身于那片无尽的黑暗,用自己的身躯与灵魂去镇压那些躁动的魔念。
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牺牲与悲壮。凌霜看着那些守渊人决然赴死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她的母亲,她的外祖,是否也曾是这壁画中的一员?他们是否也曾这样,为了守护某个东西,而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她的目光继续移动,掠过一幅幅祭祀的场景,直到她的视线定格在壁画的最中央。
那里,有一个她从未想过的画面。
在那群守渊人的身边,始终伴随着一只巨大的神鸟。那鸟儿的形态优美而高贵,尾羽修长,展开时如同七道绚丽的彩虹。它的每一次出现,都是在守渊人最危急的时刻。当魔念冲破束缚,是它展开双翼,洒下火焰,将魔念逼退;当守渊人力竭倒下,是它用自己的身体,化作一道屏障,暂时封印黑暗。
那鸟儿的姿态,那燃烧的火焰,那七彩的羽翼……
凌霜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认得那只鸟。
那是七翎彩鸾。
是她……是烬羽的形态。
怎么可能?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凌霜的结契是一场意外,是乱葬岗上两个绝望灵魂的相互救赎。她以为,烬羽的妖性与凌霜的恨意是两条本不相干的线,因为命运的捉弄才纠缠在了一起。
可眼前的壁画却告诉她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七翎彩鸾与守渊人,并非偶然相遇。它们似乎……从上古时代开始,就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彩鸾是守护者,守渊人是被守护者,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早已注定的、跨越了生死的羁绊。
“难道……七翎彩鸾与守渊人早就有关联?”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在凌霜的脑海中炸响。她怔怔地看着石壁上那只彩鸾,一种奇异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仿佛那些刻痕并非画在石头上,而是刻在她的血脉里。她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那只彩鸾的情绪——它的悲悯,它的愤怒,它那永不熄灭的守护之火。
她是谁?她到底是凌霜,还是烬羽?或者,她从始至终,都是两者的结合体,是这古老宿命在今世的延续?
身后,易玄宸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凌霜身上那股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他的视线落在石壁中央那只巨大的彩鸾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手中的折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果然……真的是它。
乱葬岗的传闻,手臂上未褪尽的羽毛,密道中催生荧光草的微光,还有此刻壁画上那清晰无比的形象……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条完整的线,指向一个他早已猜到,却一直不愿承认的答案。
她就是那只七翎彩鸾。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窒息。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与一个身世可怜、背负血海深仇的人类女子合作,甚至……产生了不该有的情愫。可现在,这个身份被彻底颠覆。她是一个妖,一个与皇室、与寒渊、与他家族宿命紧密相连的强大妖物。
他该怎么做?将她视为威胁,用扇中藏着的镇妖符将她制服?还是……相信她,相信她身上那属于“凌霜”的部分,相信她那双清澈眼眸中的恨意与脆弱?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理智与情感剧烈地碰撞着。
就在这时,那名旧部焦急的声音打破了石窟中的死寂:“易大人,凌姑娘,赵珩的人恐怕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凌霜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幅壁画之中,试图从那古老的线条中,找出更多关于自己身世的答案。
易玄宸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知道,现在不是纠结于她身份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活下去,是找到阻止赵珩的方法。
他的目光从彩鸾的壁画上移开,开始仔细地审视整面石壁。他比凌霜更为冷静,也更有目的性。他在寻找,寻找除了壁画之外,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
他的视线扫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石块,忽然,他注意到在壁画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块石头的颜色似乎比周围的要深一些,边缘的痕迹也有些不自然。
他心中一动,走了过去。
凌霜也终于从旧部的提醒中回过神来,她看到易玄宸的动作,也跟了过去。
易玄宸伸出手,在那块颜色较深的石头上用力一按。
没有反应。
他皱了皱眉,又尝试着将那块石头向左、向右推动。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块石头竟然向内凹陷进去,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暗格。
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暗格上。
暗格不大,里面似乎放着什么东西。易玄宸没有立刻伸手去拿,而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凌霜。凌霜也正看着他,眼神中带着同样的疑问和探究。
最终,还是易玄宸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取出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本用某种兽皮做封面的手札,体积不大,因为年代久远,兽皮已经变得干枯脆弱,边缘处甚至有些破损。手札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根用皮绳系着,将本子牢牢捆住。
“这是什么?”旧部忍不住问道。
易玄宸没有回答,他翻开了手札。
扉页上,是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篆写下的几个字。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肃杀之气。
凌霜虽然不认识这种古篆,但她能感觉到,这些字中蕴含着一股和她血脉相似的力量。
易玄宸的目光落在扉页上,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念出了那几个字:
“守渊人日记。”
石窟内,瞬间陷入了极致的寂静。
只有寒渊深处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微弱风声,在轻轻呜咽。而那本承载着千年秘密的日记,就静静地躺在易玄宸的手中,等待着被开启,也等待着,将所有尘封的真相,彻底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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