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山林浸染得一片沉寂。
破败的山神庙里,一簇篝火是唯一的光源,噼啪作响的柴火声,反衬得四周愈发死寂。凌霜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双臂抱膝,将脸深深埋入其中。老僧圆寂前那双澄澈又决绝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口的钝痛。
“玉佩是钥匙,照影剑在寒渊深处……”
“我会守护寒渊……”
遗言犹在耳畔,却已天人永隔。又一个为了守护寒渊,为了保护她而逝去的人。这沉重的使命,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本是带着凌霜的恨意而来,只想复仇,只想让那些害死她母亲、毁了她原有的人付出代价。可现在,这恨意之上,又叠加了更沉重的责任。她守护的,不再仅仅是个人的恩怨,而是老僧用生命托付的天下苍生。
火光轻轻晃动,在她身旁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易玄宸一直沉默地坐着,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他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悲伤,那是一种混合了愧疚、愤怒与迷茫的气息,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他没有说“节哀”之类的空话。对于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来说,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他只是往火堆里添了几根干柴,让火焰烧得更旺一些,驱散山间的寒意。
“老僧的牺牲,不会白费。”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像寒夜里的星火,虽不炽烈,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会完成他的遗愿,守住寒渊,让赵珩的阴谋彻底粉碎。”
凌霜的肩膀微微一颤,终于缓缓抬起头。她的眼眶泛红,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像是被泪水洗涤过的寒潭。她看着易玄宸,这个从一开始就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神秘、强大,却又似乎总是隔着一层迷雾。
“为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要一直帮我?从乱葬岗的交易,到易府的庇护,再到如今的并肩作战……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她憋了很久。从她意识到自己对他产生的依赖开始,这个问题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她不信这世上无缘无故的好,尤其来自易玄宸这样身居高位、心思深沉的男人。他们的婚姻是一场交易,她为他挡去联姻的麻烦,他为她提供复仇的庇护。可现在,他付出的,早已超出了交易的范畴。
易玄宸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迎上她探究而警惕的目光。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跳跃,映出复杂难明的情绪。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凌霜以为他又会像以前一样,用“你是易夫人”这样敷衍的理由搪塞过去。
然而,这一次,他开口了。
“因为,我也是守渊人后裔。”
一句话,如平地惊雷,在凌霜的脑海中轰然炸响。她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守渊人后裔?怎么可能?他可是权倾朝野的易相,是皇帝最信任的臣子,他的家族世代簪缨,怎么会与被皇室视为禁忌和工具的守渊人扯上关系?
易玄宸看着她震惊的表情,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他缓缓摊开自己的手掌,掌心之中,一道极其黯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印记一闪而过。那印记的形状,与凌霜在寒渊山洞里看到的守渊人刻痕上的符号,有几分相似。
“我的先祖,并非朝中大员,”他缓缓道来,声音里带着一种穿越了时光的沉重,“他是照影剑的第一代守护者,与守渊人一同立誓,永镇寒渊。”
凌霜的心跳骤然加速。照影剑的守护者……老僧曾说,剑魄昀等了她三千年,却从未提过守护者的事。
“后来,”易玄宸的目光变得幽远,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皇室贪恋寒渊的力量,不再满足于仅仅封印。他们开始研究‘祭祀’,试图利用守渊人的血脉和寒渊的魔念,来获得更长久的寿命和更强大的力量。我的先祖,因反对此举,被皇室以‘叛国’之名,满门抄斩。唯有一脉,隐姓埋名,以新的身份活了下来,那就是易家。”
“我们易家,从此背负着双重使命。一方面,要在朝堂之上立足,获得权力,以便暗中调查寒渊之事,寻找复兴的机会;另一方面,要世代寻找照影剑的下落,等待能唤醒它的真正主人。”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凌霜身上,这一次,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再无半分掩饰,只剩下坦诚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我父亲,便是上一代的守护者。他一生都在寻找照影剑和守渊人后裔的下落。后来,他找到了你的母亲,苏氏。他本想与她联手,却被当时的太子,也就是赵珩的父亲察觉。我父亲……因拒绝配合‘祭祀’寒渊,被他们设计杀害了。”
凌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易玄宸的父亲……也是被赵珩的父亲所害?他们的仇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我一直在找机会复仇,”易玄宸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压抑的恨意,“但我势单力薄,赵珩羽翼已丰,皇室对他纵容庇护。直到……我在乱葬岗遇到了你。”
他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情绪。
“当我看到你,看到你身上那股与凌霜的恨意交织在一起的、强大而不屈的灵魂时,我就知道,天意让我等到了。你不是一具被复仇驱使的空壳,你是新的希望。与你交易,将你带回易府,是我计划的第一步。我想借助你的力量,也想保护你,因为你是守渊人最后的血脉,也是我们复仇唯一的契机。”
原来如此。
原来这场始于交易的婚姻,从始至终,都不是一场偶然。
是命运的丝线,将两个背负着血海深仇、肩负着同样使命的人,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他们不是盟友,不是战友,而是……同命之人。
凌霜心中的那根刺,在这一刻,被连根拔起。长久以来的怀疑、戒备、试探,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暖意。原来她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原来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有着如此深刻而沉重的理由。
她想起他在镇邪司为她挡下照妖镜的决绝,想起他在密道中看到她羽毛时复杂的眼神,想起他为她挡下暗卫攻击时失态的模样……所有她无法理解的举动,此刻都有了答案。
“所以……”凌霜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试图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不全是。”易玄宸摇了摇头,“我确定你是守渊人后裔,也怀疑你与妖物有关,但我不知道你是烬羽,更不知道你与凌霜骨血结契。直到在天牢外,我看到你手臂上愈合的伤口,看到你失控时露出的羽毛,我才真正确定。你比我想象的,更强大,也更……特别。”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查过乱葬岗,那个叫王二狗的杂役说,红衣女尸复活时,有七翎彩鸾飞过。那时,我便有了猜测。”
凌霜的心彻底静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火光勾勒出他英挺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伤痛。他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背负着守护者的使命,独自在权力的漩涡中行走了这么多年。他一定很孤独吧。
就像她一样。
“我父亲当年……”易玄宸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愿触碰的秘密,“他并非死于皇室明令的刀下。而是被一位他至亲信任之人,用淬了寒渊之毒的匕首,刺穿了心脏。那人……也持有皇室信物。”
凌霜的心猛地一揪。淬了寒渊之毒的匕首?至亲信任之人?这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背叛与阴谋。赵珩的势力,比她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更加阴险狡诈。
她没有追问。她知道,此刻任何的探究都是一种冒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地、坚定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膝上、因回忆而微微收紧的拳头。
他的手很冷,带着山间的寒气。但在她的掌心,却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我明白了。”凌霜轻声说,“易玄宸,从今以后,你的仇,也是我的仇。你的使命,也是我的使命。我们……一起。”
易玄宸的身体僵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那只覆盖在他手背上的、纤细却有力的手。她的掌心温暖而柔软,驱散了他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寒冰。他缓缓地反手,将她的手握入掌中,紧紧地,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火光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破庙外的风依旧寒冷,但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一种无声的默契与羁绊,正在悄然生长。
他们不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读懂对方心中所想。老僧的死,是惨痛的代价,却也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两人之间最后一道心门。
凌霜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却不再感到寒冷。她看着跳动的火焰,心中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坚定。去寒渊,找照影剑,为所有死去的人复仇,守护这片需要被守护的土地。
前路依旧艰险,赵珩的威胁如影随形,皇室的阴谋深不可测。但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侧过头,看向易玄宸。他也在看着她,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她的倒影。那目光,不再是审视,不再是算计,而是一种纯粹的、深刻的……凝视。
就在这时,凌霜怀中的玉佩,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温热。她低头看去,只见那古朴的玉佩上,似乎有极细的纹路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一闪而过,像是一幅地图的雏形,又像是一段未完的咒文。
她心中一动,正要细看,那温热感却迅速褪去,玉佩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只是幻觉。
她抬起眼,与易玄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惊疑。
这玉佩,似乎又有了新的变化。而寒渊的秘密,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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