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的话音在空旷的寒渊中落下,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凌霜和易玄宸的心上。
“更深层的约定?”
凌霜靠在易玄宸怀里,虚弱地抬起头,眼中满是困惑。她刚刚才与这柄古剑融为一体,以为自己已经窥见了它所有的秘密,却没想到,这仅仅是冰山一角。她看向昀,那清晰的虚影仿佛承载着三千年的风霜,眼神深邃如渊。
昀的目光从易玄宸身上移开,转向凌霜,缓缓道:“照影剑,并非一柄单纯的剑。它是‘锁’,也是‘钥匙’。它的力量,源于两种极致的平衡。”
他伸出虚幻的手,一端燃起金色的火焰,另一端则凝结出冰蓝色的寒霜。“其一,是彩鸾之火,焚尽邪祟,是剑的‘魂’;其二,是守渊人之力,镇压魔念,是剑的‘鞘’。火过烈,则剑毁人亡;冰过寒,则剑失其锋。唯有魂与鞘共存,剑才能发挥其真正的力量。”
凌霜的心猛地一震。她瞬间明白了。彩鸾之火,是她的妖魂;而守渊人之力,是易玄宸的血脉。这柄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
“我的先祖……”易玄宸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他不仅仅是守护者,更是……平衡者?”
“正是。”昀点头,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三千年前的第一代守渊人,与第一代彩鸾之主共同铸造了这柄剑,立下血誓。彩鸾一族以妖魂为薪,燃起不灭之火;守渊一族以血脉为基,铸成永恒之鞘。约定便是,当魔念复苏,彩鸾后裔将唤醒剑魂,而守渊后裔,则将以身作鞘,引导并控制这股足以颠覆天地的力量。复仇,只是你血脉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易玄宸。你真正的使命,是成为她的‘鞘’。”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易玄宸心中长久以来的迷雾。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为了给父亲复仇,为了颠覆那个不公的皇室。可到头来,他的人生轨迹,从始至终都与凌霜的命运紧密相连。他不是复仇者,他是守护者,是她的守护者。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凌霜,她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原来,他们的相遇,他们的“交易”,甚至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被这延续了三千年的血誓所牵引的宿命。
就在这时,凌霜的眉头忽然紧紧蹙起。
她“听”到了。
那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声音,而是直接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嘶吼。成千上万,不,是数以亿计的怨毒、疯狂、绝望的念头,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寒渊的地心深处汹涌而来,疯狂地冲击着她与古剑之间那道新生的、脆弱的联系。
“呃……”凌霜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怎么了?”易玄宸立刻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扶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是……是魔念……”凌霜的声音带着颤抖,“它们在叫……在冲撞……”
她闭上眼,眼前的景象不再是寒渊的幽暗,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海洋中,无数扭曲的面孔在沉浮,它们伸出枯瘦的手臂,抓向她,撕扯她。她能感受到它们每一份的痛苦——被背叛的愤怒,被囚禁的怨恨,对光明的无尽渴望和对血肉的疯狂饥渴。
更可怕的是,这些魔念在向她低语。
“来吧……释放我们……”
“你感受到了吗?这力量……只要你愿意,天下都是你的……”
“那些伤害你的人,那些排斥你的人……让他们都化为尘埃吧……”
“你本就该是这世界的主宰……”
这些声音充满了诱惑,像最甜美的毒药,精准地刺入她内心最柔软、最不甘的地方。是啊,她曾被当成怪物,被继母欺凌,被世人误解。她内心深处,何尝没有过一丝毁灭一切的冲动?
她的妖魂在古剑内不安地躁动起来,金色的火焰中夹杂了一丝不祥的暗红。那是被魔念引动的,属于烬羽的毁灭本能。
“稳住!”昀的声音如洪钟大吕,在她脑海中炸响,“凝守心神!你是剑主,不是奴隶!不要被它们吞噬!”
易玄宸虽然听不到那些魔念的低语,但他能清晰地看到凌霜身上妖力的变化,能感受到她灵魂的战栗。他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守渊人之力”渡过去,那股清冷而沉稳的力量,如同一条溪流,缓缓注入凌霜燥热的经脉。
“凌霜,看着我。”他捧起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睛,对上自己的视线,“别听那些鬼话。你不是它们,你是凌霜,是会为了一个老僧的牺牲而流泪的凌霜,是会为了贫民窟的孩子而心生怜悯的凌霜。你的力量,是为了守护,不是为了毁灭。”
他的声音,像一道光,劈开了她脑海中那片黑色的海洋。凌霜的瞳孔重新聚焦,她看着易玄宸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的自己,那丝被诱惑的动摇,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
“我……我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切断了与那些魔念的深层连接,只保留着感知层面的联系。
她重新站稳身体,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坚定。她抬头望向那片传来嘶吼的黑暗,心中再无半分恐惧,只有滔天的怒意与决然。
“那是什么?”她问昀,声音冷冽如冰。
昀看着她,眼中满是欣慰。她通过了结契后的第一个考验。“那是赵珩一心想要释放的东西。上古邪神的残魂。”
“上古邪神?”凌霜和易玄宸同时一惊。
“是。”昀的语气变得无比沉重,“在天地初开,人神妖共存的年代,有一位邪神,以吞噬生灵的欲望为生。它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大地化为焦土,世间只剩下无尽的杀戮与哀嚎,那便是真正的人间地狱。最终,是初代守渊人与彩鸾之主联手,以照影剑为阵眼,将它的残魂镇压在了这寒渊最深处。”
昀的虚影指向黑暗的中心:“三千年过去了,它的残魂并未消亡,反而吸收了无数被镇压在此的邪祟怨念,变得愈发强大。赵珩想做的,就是打破封印,释放这头洪荒猛兽。他以为自己是驾驭者,却不知,一旦封印破碎,第一个被吞噬的,就是他。届时,整个天下,都将成为邪神的食粮。”
人间地狱……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凌霜心头。她终于明白,老僧临死前那句“守护寒渊”的重量。这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是关乎天下苍生命运的使命。
她曾以为自己的复仇就是天大的事,可在这真正的末日危机面前,个人的恩怨显得如此渺小。
“我不会让它得逞。”凌霜握紧了手中的照影剑,剑身发出一阵清越的剑鸣,仿佛在回应她的决心。她看着易玄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会守护寒渊。不是为了血脉,不是为了约定,而是为了不让那些无辜的人,变成我曾经的模样。为了不让这个世界上,再有下一个‘凌霜’。”
易玄宸看着她,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亮。眼前的女子,身上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的光辉。她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半妖,不再是那个被仇恨驱动的复仇者。她是一个真正的守护者。
他伸出手,与她紧紧交握。“我们一起。”
两人相视一笑,所有的言语都尽在不言中。从这一刻起,他们的命运,他们的目标,真正地合二为一。
“你们需要休息。”昀的声音打断了两人间的默契,“结契消耗了你大量的心神,而魔念的冲击也非同小可。在寒渊内,你们是相对安全的,赵珩不敢轻易踏入。恢复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凌霜点了点头,确实,她现在感觉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连站直都有些费力。
两人在寒渊内一处相对平整的岩石上坐下。易玄宸从怀中取出一个水囊,递给凌霜。凌霜接过,喝了一口,冰冷的液体滑入喉咙,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不少。
她闭上眼,开始尝试调息,感受着体内与古剑相连的那股新力量。照影剑静静地悬浮在她身前,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周围的黑暗驱散,形成一个温暖而安全的光域。
然而,就在她心神即将沉入宁静之际,一个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剑身深处传来。
那不是魔念的嘶吼,也不是昀威严的话语。
那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哼唱,像是一首古老的歌谣,旋律温柔而悲伤。
“……彩鸾泣血……守渊人醒……”
凌霜的身体猛地一僵。
这首歌谣……是她母亲苏氏以前哄她睡觉时,经常哼唱的!她一直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摇篮曲,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
而且,哼唱这首歌谣的声音……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凌霜能肯定,那不是昀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和亲切的声音。
是……母亲吗?
可母亲明明已经……
凌霜的心湖再次被投下了一颗巨石,她猛地睁开眼睛,看向身前的照影剑。剑身依旧,光晕柔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看向易玄宸,他正闭目调息,似乎并未察觉到异常。
她又将目光投向昀的虚影,昀也静静地悬浮着,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难道……真的是自己听错了?
不,不会的。那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母亲就在耳边轻声哼唱。
凌霜的心中,一个巨大的谜团缓缓升起。母亲的歌谣,为什么会出现在照影剑里?那句“守渊人醒”,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母亲的死,也与寒渊,与这柄剑有关?
她压下心中的疑问,重新闭上眼睛,这一次,她将自己的心神,小心翼翼地、一层层地探入照影剑的深处,试图再次捕捉到那个温柔而悲伤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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