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菊的淡香混着烟火气粘在发间,凌霜抬手触了触花瓣,指腹刚碰到娇嫩的黄色瓣尖,就被易玄宸轻轻按住手腕。他的掌心还带着旅途的风尘凉意,指尖却仔细地将歪了的花瓣扶正,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这秋夜的暖意。
“别碰,刚摘的花脆。”易玄宸的声音里藏着笑意,目光掠过她发间的彩绳——那是小丫头傍晚刚给她系上的,和雪狸耳后的那根是一对。他转头看向围着守渊碑欢舞的村民,火把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我以为要等明年开春才能看到这景象,没想到你把这里打理得这么好。”
凌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张阿婆正把一块烤得焦香的红薯塞给蹲在地上的猎户,那猎户肩上还缠着绷带,是前日巡山时被野猪撞伤的。小丫头拉着她弟弟的手,跟着人群转圈,辫梢的彩绳在火光中划出细碎的弧线。雪狸不知何时跑到了孩子们中间,被几个孩子围着摸毛,它难得没有炸毛,只是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尾巴尖偶尔扫过孩子们的手背,惹得一阵轻笑。
“不是我打理得好,是他们想有个家。”凌霜轻声说。她想起三月前那场倒春寒,寒渊的霜气漫到了村口,刚种下的菜苗全被冻蔫了。村民们没有抱怨,而是自发地砍了自家的柴禾烧火驱寒,夜里轮流守在菜畦边,用草席和旧衣搭起简易的棚子。那时她才真正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这些在苦难里挣扎过的人,比谁都懂如何珍惜安稳。
易玄宸弯腰捡起脚边一根掉落的槐树枝,枝条上还带着几片新叶。他用指尖捻碎一片叶子,清苦的香气散开,混着空气中的红薯甜香,成了独属于守渊村的味道。“京城的老臣们托我带了些粮种,是江南刚培育出的耐寒稻种,明年开春试着种种看。”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朝堂上那些非议的声音,我已经压下去了,皇帝也松了口,说守渊村是寒渊的屏障,允许我们自行管理。”
凌霜的指尖微微一僵。她知道易玄宸在京城的周旋不会轻松,前几封信里他只提了“诸事顺利”,却没说那些大臣如何在朝堂上弹劾她“私聚流民,意图不轨”,更没说他为了保住守渊村,几乎抵押了易家在京城的半数产业。这些还是昨日去寒渊边巡视时,被她救下的前镇邪司小卒偷偷告诉她的——那小卒如今在村里负责记账,是易玄宸留在京城的眼线之一。
“你没必要为了这里……”凌霜的话没说完,就被易玄宸打断。他将那根槐树枝插在守渊碑旁的泥土里,枝条顶端的新叶朝着火光的方向微微倾斜,像是在努力汲取暖意。
“这里也是我的家。”易玄宸转过身,目光认真地看着她,“我在京城的那些日子,每次处理完朝政,闭上眼睛就会想起你说要建守渊村的样子。那时你站在寒渊边,风把你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却笑着说要让无家可归的人都有地方住。”他抬手轻轻拂去她肩上的一片槐树叶,“我守的从来不是朝堂,是你想守护的一切。”
雪狸不知何时跑了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易玄宸的裤腿。它耳后的彩绳不知被哪个孩子系成了蝴蝶结,显得有些滑稽。易玄宸弯腰抱起雪狸,雪狸很配合地窝在他怀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凌霜,发出一声轻轻的呼噜声。“这小东西倒是比以前乖了。”易玄宸笑着说,指尖挠了挠雪狸的下巴,“我在京城时还担心它会欺负村民。”
“它现在有伙伴了。”凌霜指着不远处的墙根,那里蹲着一只三花猫,正警惕地看着被易玄宸抱着的雪狸。那是猎户上个月从山里捡回来的流浪猫,刚来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如今被村民们喂得圆滚滚的。自从来了这只三花猫,雪狸就很少独自趴在屋顶晒太阳了,常常会蹲在墙头上和三花猫对视,偶尔还会分享猎户给的小鱼干。
易玄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忍不住笑了:“原来如此,难怪它肯让孩子们摸毛了。”他抱着雪狸走到墙根,将雪狸轻轻放在地上。雪狸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易玄宸,又看了看凌霜,然后迈着猫步走到三花猫身边,用脑袋蹭了蹭三花猫的头顶。三花猫起初有些警惕,后来也放松下来,用尾巴绕住了雪狸的尾巴。
“它们倒比我们省心。”易玄宸感慨道。他转头看向凌霜,目光里带着一丝认真,“京城的事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我让心腹留在了京城,有任何动静都会立刻传信过来。以后我就留在这里,和你一起守着寒渊,守着这里的人。”
凌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易玄宸眼底的坚定,突然想起去年在京城的那段日子。那时他还是朝堂上人人敬畏的易大人,穿着绣着云纹的官袍,站在金銮殿上侃侃而谈,眉宇间是挥斥方遒的意气。而现在,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色布衣,裤脚还沾着泥土,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让她心安。
“京城的位置……”凌霜想说他放弃京城的权势太可惜,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知道易玄宸做出这个决定有多难,也知道他心里从来都不在乎那些权势。他追求的从来不是朝堂的高位,而是天下太平,如今守渊村的平静,或许就是他心中太平的缩影。
“位置留给了我那不争气的堂弟。”易玄宸笑了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从小就想进朝堂,这次也算遂了他的愿。何况有老臣们看着,他翻不出什么风浪。”他弯腰拿起放在守渊碑旁的刻刀,那是凌霜用古剑碎片打磨的,刀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灵力。他用指尖拂过刀刃,“这字刻得好,比我当年在京城碑林看到的那些名家手迹都好。”
“你还懂书法?”凌霜挑眉问道。她认识的易玄宸,要么是在战场上挥剑斩敌,要么是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从未见过他提笔写字的样子。
“略懂皮毛。”易玄宸笑着说,“小时候被父亲逼着练字,练了十年,后来上了战场就再也没碰过笔了。”他将刻刀放回原处,转头看向寒渊的方向。夜色中的寒渊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水面平静无波,只有月光洒在水面上,泛着细碎的银光。“我回来的路上,经过寒渊外围时,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灵力波动。”
凌霜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她想起昨日雪狸对着寒渊叫的那两声,还有她探查到的那丝若有若无的波动。“我也感觉到了,像是魔念的气息,但很淡,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着。”她看向易玄宸,“你在京城有没有听到关于魔念的消息?”
易玄宸摇了摇头,眉头微微皱起:“朝堂上没人提魔念的事,倒是有几个镇邪司的旧部突然失踪了。我让人查过,他们都是赵珩的心腹,在赵珩伏诛前就离开了京城。”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分凝重,“我怀疑那丝波动和他们有关,赵珩虽然死了,但他的残余势力未必会善罢甘休。”
火把的光突然晃了晃,是一阵夜风吹过。守渊碑上的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守的不是渊,是人心”这几个字仿佛有了生命,在夜色中静静流淌。雪狸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边,对着寒渊的方向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尾巴绷得笔直。
“先不说这个。”易玄宸拍了拍凌霜的肩膀,目光转向欢舞的村民,“难得大家这么高兴,别扫了兴致。”他拉起凌霜的手,朝着人群走去,“张阿婆的红薯烤得最好,再不去就被抢光了。”
凌霜被他拉着往前走,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留下的痕迹。她转头看向易玄宸的侧脸,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鼻梁高挺,下颌线紧绷,却在看到村民递来的红薯时,露出了柔和的笑意。她突然想起去年在京城的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在雪地里奔跑,身后是追杀他们的镇邪司追兵,而他的手却始终温暖而坚定。
“凌姑娘,易公子,快来吃红薯!”张阿婆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她举着两个烤得焦黑的红薯,朝着他们挥手。小丫头拉着她弟弟跑过来,不由分说地把凌霜推到张阿婆身边,然后拉着易玄宸的袖子,叽叽喳喳地问京城的事。
易玄宸蹲下身,耐心地回答着孩子们的问题。他说起京城的御花园,说起皇宫里的琉璃瓦,说起街头上卖的糖画,却绝口不提朝堂的纷争和追杀的凶险。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小丫头抱着他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要去京城看糖画,惹得周围的村民都笑了起来。
凌霜接过张阿婆递来的红薯,刚碰到外皮就被烫得缩了手。张阿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急什么,刚烤好的,凉一会儿再吃。”她转头看向蹲在地上和孩子们说话的易玄宸,压低了声音对凌霜说:“易公子是个好人,你可得好好把握。”
凌霜的脸颊微微发烫,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红薯,外皮焦黑,却能闻到里面的甜香。她想起刚才易玄宸说“这里也是我的家”时的眼神,认真而坚定,像寒渊边的青岩,经得住霜打风吹。她抬头看向易玄宸,他正被孩子们围着,用树枝在地上画京城的糖画,雪狸蹲在他身边,好奇地看着地上的图案,尾巴偶尔扫过他的手腕。
夜色渐深,村民们渐渐散去,火把的光一盏盏熄灭,只留下守渊碑旁的两盏油灯,在夜色中静静燃烧。凌霜和易玄宸并肩坐在守渊碑旁,手里拿着凉了些的红薯,慢慢啃着。雪狸趴在他们中间,已经睡着了,尾巴搭在凌霜的腿上,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明天我去寒渊边看看。”易玄宸突然说,他的声音很轻,怕吵醒睡着的雪狸,“我带了些上古的符咒,是从京城的藏书阁里找到的,或许能压制那丝波动。”
凌霜点了点头,咬了一口红薯,甜香在舌尖散开。她看向寒渊的方向,夜色中的寒渊平静无波,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蠢蠢欲动。她知道,这场平静或许只是暂时的,赵珩的残余势力还在暗处窥伺,魔念也未彻底消散,但只要身边有易玄宸,有这些想要守护家园的村民,她就有勇气面对一切。
易玄宸吃完最后一口红薯,将外皮扔到旁边的火堆里,火星溅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细碎的弧线。他靠在守渊碑上,转头看向凌霜,月光洒在她脸上,将她的眉眼照得格外清晰。“凌霜,”他轻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
凌霜转头看向他,月光下,他的眼睛明亮而坚定,像寒渊边最亮的星。她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雪狸在睡梦中动了动,尾巴搭得更紧了。守渊碑上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守的不是渊,是人心”这几个字,在寂静的夜色中,成了最坚定的誓言。
远处的寒渊深处,一道极淡的黑影从水面下掠过,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守渊碑旁的油灯轻轻晃了晃,灯芯爆出一点火星,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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