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载的冬天,北风卷着塞外的寒沙,刮得范阳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谁也没想到,那个平日里对唐玄宗俯首帖耳的节度使安禄山,会突然竖起“忧国之危”的大旗,领着十五万叛军杀向中原。这些叛军大多是常年征战的边兵,凶悍异常,一路势如破竹,短短数月就踏破了东都洛阳的城门。转过年来,潼关失守的消息更是像惊雷般炸响在长安街头——那可是长安的最后一道屏障啊!
唐玄宗吓得魂飞魄散,连夜带着杨贵妃、杨国忠等亲信,偷偷从长安出逃。走到马嵬坡时,随行的士兵哗变,逼着皇帝赐死了杨贵妃。曾经那个“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大唐盛世,眨眼间就陷入了国将不国的绝境。叛军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江淮地区的粮草赋税是大唐最后的底气,而守住这份底气的关键,就在河南东部那个名叫睢阳的小城。
睢阳有多重要?它就像大运河汴河段上的一颗咽喉,南接江淮粮仓,北通中原腹地。当时大唐三分之二的财政收入都来自江淮,如果睢阳丢了,叛军顺着运河一泻而下,就能把这最后的生命线掐断。到时候大唐没了粮草支撑,就算还有忠义之士,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亡国不过是早晚的事。安禄山自然也看清了这一点,攻陷长安后,立刻派心腹大将尹子奇带着十三万大军,杀气腾腾地扑向睢阳,势要一举打通南下的通道。
可镇守睢阳的,却是个名叫张巡的文官出身的将领,他手下只有七千士兵,而且大多是临时招募的乡勇,没经过多少正规训练。十三万对七千,近二十倍的兵力悬殊,任谁看都是一场必败的仗。尹子奇一路打过来,从没遇到过像样的抵抗,他压根没把这小小的睢阳和张巡放在眼里,觉得不出三天就能踏平城池。
天宝十五载正月,睢阳城外的旷野上,叛军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战鼓擂得地动山摇。尹子奇骑着高头大马,在阵前喊话劝降,可城头上回应他的,只有张巡坚定的目光和士兵们拉满弓弦的声响。一场注定被载入史册的惨烈攻防战,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叛军仗着人多势众,架起密密麻麻的云梯,不分白天黑夜地攻城。城头上的唐军将士,拿着滚木礌石往下砸,点燃的火箭带着呼啸声射向叛军的云梯和营帐。张巡从没把自己当主将,每天都亲自登上城楼指挥,累了就靠在城墙上歇口气,饿了就啃几口干硬的饼子。有时候战况紧急,他还亲自擂鼓助威,那震天的鼓声,比任何言语都能鼓舞士气。将士们见主将如此身先士卒,一个个都红了眼,抱着必死的决心跟叛军死拼。
可叛军的兵力实在太多了,就像潮水一样,刚打退一波,另一波又涌了上来。唐军将士们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很多人累得直接倒在城墙上,稍微眯上眼睛打个盹,听到攻城的呐喊声,立马就能爬起来拿起武器继续战斗。《资治通鉴》里记载,战役刚开始的那些日子,每天都有数千唐军士兵战死,而叛军的伤亡更是数倍于唐军。睢阳城外的尸骸越堆越高,鲜血顺着城墙的砖石往下流,在城下汇成了一条暗红色的“血河”,血腥味几十里外都能闻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睢阳城内的粮草渐渐见底了。一开始,士兵们还能把粮食掺着树皮、草根勉强果腹,可没过多久,粮食就吃完了,树皮和草根也被剥得干干净净。张巡看着手下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却依旧坚守阵地的士兵,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没办法,他只能下令宰杀军中的战马,就连自己骑了多年的坐骑,也亲手杀了分给士兵们吃。
战马吃完了,士兵们就开始捉老鼠、捕麻雀。城里的老鼠本来就不多,没多久就被捉得一只不剩,连屋顶上的麻雀都被掏光了。到最后,城里能吃的东西几乎都没了,可没有一个士兵提出投降。他们靠着一口仙气,靠着对大唐的忠诚,硬是撑着继续战斗。有个年轻的士兵饿晕在城墙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摸起身边的刀,朝着爬上来的叛军砍去,直到再次力竭倒下。
尹子奇见打了几个月都没能攻破睢阳,心里又急又怒。他见硬攻不行,就想出了“围而不攻”的计策,把睢阳围得水泄不通,想把城里的唐军活活饿死。可张巡早就料到了这一招,他知道要是被叛军困死在城里,迟早会坐以待毙。于是,他经常挑选精锐士兵组成敢死队,趁着夜色悄悄缒下城墙,摸到叛军的大营里搞突袭。
这些敢死队队员个个身手矫健,趁着叛军熟睡之际,放火烧毁他们的粮草营帐,斩杀毫无防备的叛军士兵。有一次,敢死队甚至摸到了尹子奇的中军大帐附近,差点就把他活捉了。这一下可把尹子奇吓得不轻,也让叛军始终无法安心围城,不得不分兵防备夜袭,围城的压力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中原的天气变得酷热难耐,睢阳保卫战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尹子奇被睢阳拖了半年之久,早已失去了耐心,他恼羞成怒之下,亲自率领五万精锐叛军,发动了最后的总攻。这一次,叛军动用了冲车、撞车等重型攻城器械,这些大家伙朝着城墙猛撞过去,每一次撞击都让城墙剧烈摇晃,砖石纷纷脱落,多处出现了明显的裂痕,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张巡见状,立刻组织士兵们想办法应对。他们用粗壮的铁索把叛军的冲车牢牢缠住,让它动弹不得,然后再用点燃的火箭射击冲车的木质结构,很快就把冲车烧成了一堆焦炭。对于那些威力更大的撞车,张巡就让士兵们在城墙上凿出一个个孔洞,当撞车靠近时,从孔洞里伸出长长的木杆,使劲把撞车推开。
叛军见重型器械起不了作用,就组建了一支“死士队”。这些死士身披厚重的重甲,手持锋利的长刀,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步向城上攀爬。城上的唐军将士没有重甲防护,就手持短刀、长矛,与叛军展开了近身肉搏。城墙上空间狭小,双方士兵挤在一起,刀光剑影之间,不断有人倒下。有的士兵胳膊被砍断了,就用另一只手拿着刀继续战斗;有的士兵腹部被刺穿,肠子都流了出来,就用战袍裹住伤口,依旧死死地守住阵地。
这场总攻整整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睢阳城下杀声震天,血肉横飞。据史料估算,双方在这场激战中的伤亡人数超过了八万,平均每小时就有四万人丧命。这样恐怖的伤亡率,在中国古代战争史上是极为罕见的。战场上到处都是残缺的肢体和流淌的鲜血,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连天空都仿佛被染成了暗红色。
到了八月,睢阳城内的唐军已经不足千人,而且大多身负重伤,失去了战斗力。城里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的东西,士兵们一个个饿得奄奄一息,连站都站不稳,可他们看向城外叛军的眼神,依旧充满了不屈的斗志。张巡心里清楚,睢阳已经守不住了,但他还是召集了剩下的将士,用沙哑的声音对他们说:“睢阳是江淮的屏障,要是我们弃城而走,江淮肯定会落入叛军之手,到时候大唐就真的没救了。我们今日战死,是为了大唐而死,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死而无憾!”
将士们听了,一个个泪流满面,却没有一个人退缩。八月初九,叛军终于攻破了睢阳的城门,潮水般的叛军涌入城中。张巡与副将许远、南霁云等将领率领残余的士兵,在街巷里与叛军展开了最后的巷战。街巷狭窄,双方只能近距离厮杀,每一个角落都在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张巡身中数十刀,浑身是血,却依旧咬牙斩杀了数名叛军,直到力气耗尽才被叛军俘虏。尹子奇早就听说了张巡的威名,也敬佩他的忠义,想劝他投降,可张巡宁死不屈,对着尹子奇破口大骂,痛斥叛军的暴行。尹子奇见张巡毫无投降之意,又怕留下他会成为后患,就下令将张巡与许远、南霁云等三十六名唐军将领全部杀害。
当叛军完全控制睢阳时,城里的唐军士兵已经不足百人,而且没有一个人选择投降,全部战死在了自己的岗位上。睢阳保卫战,最终以唐军的失败告终,但这场战役的意义,却远远超出了胜负本身。
在睢阳坚守的十个月里,张巡和七千唐军将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死死挡住了尹子奇的十三万叛军,让他们无法南下夺取江淮。正是这宝贵的十个月时间,为大唐争取了调集兵力、筹措粮草的机会。当时,唐军将领郭子仪、李光弼等人正在河北、河东一带组织反攻,江淮地区的粮草也得以源源不断地运往唐军前线,为后续的平叛战争提供了坚实的支撑。
睢阳陷落后不久,唐军就在邺城之战中大败叛军,随后又逐步收复了洛阳、长安等失地。经过数年的艰苦征战,大唐终于在宝应二年平定了安史之乱。虽然这场战乱让大唐元气大伤,由盛转衰,但却并没有让这个王朝立即走向灭亡,反而又延续了150年的国祚。
这150年里,大唐确实经历了藩镇割据、宦官专权等一系列危机,再也没有了开元盛世的辉煌,但它在文化、经济等领域依旧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中唐时期的诗歌创作依旧繁荣,白居易、元稹等人的诗作流传千古;韩愈、柳宗元发起的古文运动,更是打破了骈文的束缚,对中国文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而这一切的起点,都源于睢阳保卫战。
如果没有张巡与七千唐军将士以生命为代价的坚守,如果睢阳早早陷落,如果江淮地区被叛军夺取,大唐失去了最后的经济支撑,恐怕早就在安史之乱中灭亡了,更不会有后续150年的延续。这场战役,就像一剂强心针,让濒临崩溃的大唐重新找回了喘息的机会,也为这个王朝保留了最后的火种。
如今,当我们站在睢阳古城的遗址上,抚摸着那些历经沧桑的砖石,仿佛还能听到当年城楼上震天的呐喊声,还能看到那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烈场景。张巡和那些不知名的唐军将士,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什么是“忠君报国”,什么是“宁死不屈”。他们的事迹,被后世永远铭记,成为了中华民族精神宝库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睢阳保卫战的惨烈,是大唐王朝由盛转衰的缩影,但它更展现了中华民族在危难时刻,总会有人挺身而出,用生命守护家园的精神。那场每小时4万人殒命的战役,虽然充满了血腥与悲壮,却为大唐帝国续了150年的命,成为了中国历史上一段不可磨灭的悲壮传奇。它时刻提醒着后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无论面临多大的危难,只要有那些为了家国挺身而出的英雄,就永远不会被打垮,这种精神,永远不会过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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